惊讶的看着昭临,我没有想到这个年纪尚轻的孩子已经变得如此敏感。他定定的看着我,明亮的黑色眸子里流露出深深探究。甚至连他的神情,也因为满腹疑问而写满了怀疑与不信任。我没有想到,对于一位年仅六岁的稚儿而言,他竟然有了超出年龄范畴的机智。
摇摇头,我淡淡的笑了,“胡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小二娘?你听错了。”
“我没听错……临儿的确听见了,听见你对叔叔说是因为小二娘,所以你才要离开……”伸出手,紧紧地揪着我的衣襟,临儿满是怀疑,“小婶婶,二娘是不是欺负你?”
“没有,她怎么敢欺负我?!你听错了,你肯定是听错了……”苦笑着,怀抱着昭临,我忍不住感慨道,“你还年幼,大人之间的事情……罢了,等你长大,就自然明白其中的酸甜苦辣。”
“婶婶,叔叔不是说临儿多吃几碗米饭就能成为大人么?”昭临困惑的看着我。
愣了愣,我在昭临粉嫩嫩的脸上二度吧唧一口,笑眯眯地问一个为人父母者几乎都会问的问题,“临儿啊,婶婶要问你一个问题……你要作为一位大人,认认真真地思考才可以回答……你是喜欢叔叔,还是喜欢婶婶?”
睫毛扑闪扑闪着,小人儿笑了“喜欢婶婶!婶婶做的点心特别好吃。”
贼贼的点点头,我万分得意。比起不顾家的叔叔,这孩子到底还是与时常照顾他的婶婶更为亲近。清清嗓子,我再问,“临儿,想不想和婶婶溜出去玩?去一个有山有水、有花有草、还有许许多多可可爱爱得小朋友的地方玩儿?”
“想!哪儿好玩,临儿就去哪……”小人儿咧开嘴笑了,露出白白净净的乳牙。然而下一秒,他的神色却流露出几分迟疑,“可是,叔叔说了……叔叔也会陪临儿去么?”
顿了顿,我摇摇头,“叔叔当然不去。”
“叔叔为什么不去?”闻言,他的表情即刻变得紧张起来,“小婶婶,是不是叔叔不要我们了?还是你在为小二娘的事情生叔叔的气?临儿不要离开婶婶,也不要离开叔叔。”
“不是不是,你先别慌……”安抚着他不平的情绪,我忙不迭的解释道,“小笨蛋,我们是偷偷溜出去……当然不能告诉你叔叔。自然而言,叔叔也就不能跟着去了。”
“为什么要偷偷溜出去?”昭临噘起嘴,不依不饶的问。
“因为,因为你叔叔办事不力被圣上罚半年俸禄……咳咳,也就意味着,我们要穷得揭不开锅,而你叔叔这大半年更是没有碎银给买米煮饭吃……但是呢,你叔叔是个要面子、又富有责任心的男子汉。为了养家糊口,他没日没夜辛辛苦苦地操劳……就像你现在瞧见得这般,他太累了,所以才会长睡不醒。”沉下脸,我一脸严肃的对昭临说,“临儿,你现在也算是半个大人,也应该承担起部分家业……所以呢,你愿不愿意和婶婶偷偷溜出府,一起为别人做做短工,干些细活,赚些银子为叔叔补贴家用?”
“可是,可是……”小孩儿一脸迟疑。
“没银子,你叔叔也要饿肚子。别说饿肚子,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得穿……”强行压住笑意,我一本正经的问,“临儿,你舍得让你的小叔叔蓬头垢面、穿得破破烂烂、毫无尊严的如乞丐一般上街乞讨,请求路人的施舍么?你知不知道,有很多道德品质败坏的歹徒,还会故意放狗出来咬人……万一,你叔叔若是被疯狗咬伤咬瘸了,那该如何是好?”
“我,我……”昭临的脸上明显有犹豫。
加重语气,我一脸沉痛的问,“你舍得么?”
眼眶又红了,临儿颤抖着声音,用力摇头,“舍不得,临儿舍不得……临儿愿意和小婶婶一起,偷偷溜出去……”
“这才乖,这才是顶立地的男子汉嘛。”开怀的笑了,摸摸他的头,我一脸疼惜的,“乖孩子,闭上眼睛好好睡吧。等你醒来,我们就该到钱塘老家了……放心的睡吧,小婶婶会一直抱着你。”
“嗯……”点点头,小人儿不放心的提醒我一句,“小婶婶,等爹和娘醒来,一定要记得叫醒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叫醒我。。。。”
“当然。无论睡得多熟,我都会唤你起来。所以啊,你现在就放心的睡吧……”把青凤裘衣给他盖严实,看着他顺从的闭了眼,我那一颗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了地。叹息一声,我压低声音喃喃自语道,“临儿,你母亲把你托付于我,我自然会竭尽心力好好抚养你……乖孩子,现在就只有你最亲近我了。或许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人相互倚靠……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你依然是享尽宠爱的昭临少爷,依然是萧氏家族全部的骄傲。”
静静的搂着昭临,我把身子倚在车壁上,而视线,却落在车窗外,漫无目的地看着夕阳下被染的微微发黄的天地万物。思绪,亦随着寒冬季节里的洌风一起,在一片白色、苍茫寂寥的天地间飘荡着……不能自己的,我居然忆起了昔日从梁府仓皇出逃的那个狼狈冬夜。记得那时自己拼命的跑,在刺骨的寒风中绝不放弃的奔跑着,切切期盼着救我一命的马车……那时的我,虽然落魄至极,但毕竟是心存希望。而现在,我依然是我,心情境遇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我有些困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尽可能的使自己下半辈子安然无忧的度过?我和昭临,又要如何安排自己的生计?
目光逡巡着,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余光竟然瞥到了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坟头。眯着眼睛,我努力看向碑前的文字。
“这便是南北朝时期名妓苏小小的墓……”一件厚实的大氅披上了我的肩头,萧奕安不知何时已经从睡梦中清醒。凑近身子,他在我耳际哑哑的诉说道,“在钱塘,她的生平事迹富于传奇色彩……”
“你醒了?”瞥过眼,静静地看着萧奕安,我忽然露出一抹冷笑,“萧奕安,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没有防备之际,对昭临胡言乱语?”
仿佛是预料到我会如此来者不善的兴师问罪,萧奕安只是挑挑眉,一脸的不在意,“小婉儿,你倒是说说……方才,是谁对昭临胡八道了?”
“。。。。。”
两情若在(上)
似笑非笑的,萧奕安的面色并没流露出丝毫的不悦。一言不发地打量着我,含义深远的目光地在我身上久久逡巡着……蓦然,他开了口,“小婉儿,我发觉我错了……以前只是简单地认为你性子急躁,却也本性纯良。或许,你在教导孩子方面存在某些偏颇,但毕竟还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长者。现在看来,你不仅仅待人待事有失分寸,亦有撒谎骗人之恶习……倘若,临儿托付于你,不出一年半载,必然学会鸡鸣狗盗之术。”
“胡说!”忿忿然的咬紧下唇,刻意压低音量,我理直气壮地辩解道,“我所说的一切,都是善意的谎言。昭临一个劲儿的问我要爹爹,要娘亲……我,我怎能不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