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彩的聲音微弱如細沙,低著頭,手指捏住咖啡勺的細柄,攪了一會兒咖啡液,對阮氏竹說:「我上次……對你說了很多氣話……我不是有意的,當時真的壓力好大,所有人都不看好我,我以為你也是……」
阮氏竹聽著她的話,心中隱約有了某種猜想,不過沒有說出口,直到黎氏彩抬起頭,聲音陡然拔高:「但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對不對?……我六歲的時候認識的你,我爸非要帶你回家,我當時生他的氣,以為他不喜歡我,可是即便那樣我也從來沒有為難過你……你不愛說話,性子孤僻,總是不給我爸媽笑臉——十年過去,你現在還是這樣,也不給我笑臉看,可是我呢?我爸爸死了,媽媽上吊了,一夜之間我失去了一切,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黎氏彩緊緊地攥住阮氏竹的手,指甲嵌進他的手背里,阮氏竹就任由她發泄情緒,等黎氏彩抬手擦眼淚,他不著痕跡地收回手,問黎氏彩:「你懷孕了,是嗎?」
黎氏彩擦眼淚的動作頓住了,僵持幾秒,變為掩面哭泣。
「他怎麼說的?」阮氏竹又問。
黎氏彩的雙肩劇烈地聳動著,眼淚滴在桌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說……他說他是願意娶我的……」黎氏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斷斷續續,「可、可是他媽媽不同意,他媽說我和他家門不當戶不對,再早幾十年撐死了都只能當個小老婆,更、更何況現在……她罵得那麼難聽,差點就要上手打我,他兒子就知道站在旁邊看我倆對罵。罵到最後,他媽說,除非我帶、帶一萬塊錢現金嫁妝入門,否則我要是還纏著他們,早晚喊人把我亂棍打死了。」
黎氏彩緊接著就要複述東家罵她的那些話,阮氏竹聽得太陽穴痛,叫停了她,也拉下他的手,拿紙巾給她擦眼淚。
擦好眼淚,黎氏彩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枚燈芯草編制而成的戒指。
戒指躺在瓷白色的碟子上,風要是再大點,很容易被吹跑。
至少在遇見羅邱淇之前,阮氏竹從沒有過成家立業的打算。
他在福利院裡混了八年,出了福利院依舊決定虛度光陰,每天睡在哪、吃什麼、和什麼樣的人打交道,他都不在乎。唯獨出於愧疚和彌補的心理,想要黎氏彩有個好去處,順順利利、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
阮氏竹想讓黎氏彩離開本地生活,話剛說了一半,黎氏彩便尖聲否決了他的建議:「我不要!我一個人又沒能力養孩子……更何況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
她放軟語氣,央求阮氏竹:「你幫幫我吧,借我一萬塊錢……我知道你沒錢,但是可以去找那個姓羅的香港人借啊,你不是說他特別有錢嗎,那一萬塊錢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吧?……我真的求你了,這一萬塊錢好歹能救兩條人命啊……」
黎氏彩以死相逼,阮氏竹就沒有辦法了。
而這僅僅是錯誤犯下的始端。
車子停在醫院的地下停車場裡,阮氏竹開門下車,朝直梯的方向走了幾步,轉過身對羅邱淇說:「你先回家吧。」
羅邱淇看出了阮氏竹的緊張,短暫地抱了他一下:「我陪著你。」
羅邱淇的鼓勵、羅邱淇的陪伴,和羅邱淇這個人,是阮氏竹從今往後無論身處何種時段,都不會想要放棄的,於是他沒再說話,羅邱淇抱了他幾秒,他就安靜了幾秒。
在進電梯前,警方再次打了電話過來,阮氏竹接起電話,對面沒反應得過來這是換了個聲音、換了個人,跟他確認了樓層便中斷了聯繫,上到對應樓層,幾名警員稀稀疏疏地站在走廊上,阮氏竹加快步伐跑了過去。
見到阮氏竹,他們立刻從互開玩笑的懶散狀態里抽離了出來,其中一名警員清清嗓子,用拖沓的語調對阮氏竹說了句話,阮氏竹聽不懂,回頭看了一眼。
羅邱淇站在他身後,低頭靠在他耳邊解釋,再抬頭時,警員的臉色紛紛地變了。
阮氏竹沒被為難太久,警員拿出來的一沓文件也被他們收回去了,阮氏竹進入房間辨認黎氏彩的遺體,門打開、關上,冷氣和腐爛的氣味飄到了走廊上。
羅邱淇板著一張臉站在那兒,警員都認出他了,然而過了很久才有人敢上去跟他搭話,羅邱淇也只是簡單地說:「我的下屬。」
前去搭話的警員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閃到一邊摸出手機,正準備向他的上級匯報時,又聽見羅邱淇補充:「是很重要的人。」
阮氏竹在裡面沒待太久,出來後摘下口罩,身上沾上了不怎麼幹淨的氣味。
他向警員解釋完他與死者的關係,警員便將那沓文件取了過來,指著每一張的幾處空白,讓他在上面簽字。
阮氏竹先簽了一張,聽著紙張來回摩擦的聲音,想起什麼,急切地問站在對面的警員:「小玲呢?」
警員滿頭霧水,表示他們沒聽過這個名字,阮氏竹推開滿桌的紙張,語氣急促:「就是死者的女兒,才五歲,你們難道沒去找嗎?」
礙於羅邱淇在場,警員不敢懈怠處理,竊竊私語了半晌,又是打電話和同事確認,最終告訴阮氏竹:「我們是接到居民舉報才出動的。進入房間後,我們也進行過簡單的搜查,死者的房間裡東西很少,除了屍體和私人物品,就只有她的通訊工具、一張偽造的健康證,以及散落在房間各處的吸毒用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