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有人吗,我们这里有人受伤了!呼叫救援,有人听见吗?”
他这么连续呼叫了十几遍,对讲机里除了呲呲的电磁声,再没有其他回复传来。
“没用的。”溶洞下的白水鹜人说,“对讲机接收信号的范围是五百米内,这个时间点,其他登山者应该都已经爬到海拔两千五百米以上的高度了,你在这里是叫不到人的。”
何棠江突然有点沮丧,又有点好笑,“你这是怪我爬的太慢,落下大部队了吗?”
“不,你要是和其他人一样先爬上去了,那么我现在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白水鹜人冷静地分析道,“最好的方法是,你下山走到对讲机能接收到信号的地方,将情况告诉工作人员,等他们派人来救我。”
“嗯。”
“不过这样一来,你肯定无法登顶。这次的测试,你就注定被淘汰了。”
何棠江一愣道:“都这时候了还想这些做什么,淘汰就淘汰呗,不就是一次开山仪式?”
“你们领队没有告诉你吗?”白水鹜人带着点惊讶的口吻反问,“这是挑选国际登山队的资格测试。”
“什么?!”
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急,何棠江敢保证自己一定会跳起来。
“国际登山队是什么意思?”
“果然你们还被蒙在鼓里,李先生真是一位恪守承诺的人。虽然说好要事先隐瞒,可现在不知道这件事的估计只有你们中国代表了吧。”白水鹜人说,“你以为这一次亚洲登山协会组织的活动只是一次单纯的交流会?这次交流会的结果,决定着明年国际登山队的成员选拔。”
何棠江蹙眉,“我不明白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你在这里救了我,中国队就会失去一个青年成员入选国际队的选拔资格。而失去这个名额,来年的国际联合攀登活动上你们就会处于弱势。怎么,你们国家登山界还没有就此展开特训吗?”
何棠江想起有几次去怀柔国家训练基地时,看到的正在训练的国家登山队的成员们,以及外界隐隐传来的又一次要搞多国联合大动作的风声,突然明白了白水鹜人话里的意思。
“那你呢?”
何棠江的反问,让白水鹜人有些意外。
“你在这里受伤,等待救援,作为日本代表也会失去资格吧,你就不担心自己?话说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在富士山遇险,作为一个日本人,你应该对富士山并不陌生吧。”
白水鹜人有些惊讶于他的敏锐,低低叹了一声,“是啊,所以我的测试并不是攀登富士山。”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大声点!”
从白水鹜人现在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的只有溶洞上方刺眼的阳光,以及一个隐约的黑影。他的耳边充斥着溶洞深处水流潺潺流动的声音,甚至是更深处岩浆滚动的声音,当然,后者只是他的错觉,这座山麓里即便还有活跃的岩浆,也绝对在极深的地壳之下。
只是在这一刻,白水鹜人真的有一种错觉,他真的处在绝境之中,而他的同伴除了在上方徒劳地喊着他的名字,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体力告竭、绝望地死去就像他祖父的妹妹,白水丽子那样。
白水鹜人心脏怃然收紧,那种空气几乎要被从肺部里生生挤压出来的死亡的压迫感,让他一瞬间失去了自己的呼吸。他仿佛正处在海拔五千米的雪峰之上,掉落在十几米深的冰缝之中,除了狭窄的缝隙可以窥见头顶的一丝天空之外,等待他的就只有寒冷与死亡。
【鹜人。你的训练还不足够。你并没有克服对雪山的恐惧。】
【爷爷,您在开玩笑吗?我没有恐惧。】
【那么,你能接受死亡吗?接受自己的死亡,接受亲人的死亡,你能做到吗,鹜人。】
白水鹜人曾经以为自己能做到,在他送走安享晚年的祖父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以为自己是不畏惧死亡的。可直到父母遭遇车祸双双过世的噩耗突然降临,他才突然现,其实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死亡。
它不是那么温柔的事物,它不会计算好了时间,等你做好了心理准备才姗姗而来,它会选择最恶劣,你最无防备的时机来临,一举击溃你的心理防线!
死亡,是能夺走你所挚爱的人生命的东西。那一刻,白水鹜人才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意识到,自己之前对于登山的毫不畏惧,其实是一种无知。
真正了解山的人,同样了解山可能带给他们的危险,而不是自以为危险决定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真正勇敢的人,是能在危险降临的时刻,做好保护自己和同伴准备的人!
可白水鹜人,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登山技术的确优秀,优秀到让他至今都没有遇到过足以威胁生命的登山事故,可是同样的,他的心理防线也十分薄弱,一旦遇上危险,可能就无法自救。
“既强大又脆弱。”在父母去世后,照顾白水鹜人的老师曾这么感叹,“鹜人你现在,还没有锻炼出真正能够去攀登高峰的心呢。登山最需要的不是技术,而是一颗坚毅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