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句话,头缓缓垂下,就像睡着了一样半靠在宝座上。
满头黑逐渐变得花白,光滑的脸上有了皱纹,她不再年轻了,苍老的疲态爬上了这具躯壳,就像被风沙侵蚀的岩壁,上面的每一条痕迹都诉说着过往的苦与难。
子邺的呼吸停滞了,他走上前,弯腰用很轻的声音喊了一声:“母后。”
另一个谭闻秋……真正的谭闻秋睁开了眼睛。
她还没有开口说话,两行眼泪就已经顺着眼角的皱纹流了下来。
“母后,儿臣无能,不孝。”子邺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这次,他的跪是自内心。
“快起来,子邺,我的好孩子。”谭闻秋扶着宝座的扶手慌忙起身,要将子邺搀起,可是子邺结结实实地磕满了三个头,这才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但他仍然没有站起来,还是双膝触地,仰头望着谭闻秋年迈的面孔。
妖血退去的身躯孱弱无力,她腰背佝偻,眼睛也早就花了,近处的人在她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五官也难以分辨。
她伸出满是老年斑的手抚摸子邺的面庞。子邺还是一十岁出头的脸,他的肉身年龄在觉醒妖血的那一刻已经定格,如果有人看到他们的模样,不会将他们认成母子,只会认成祖孙。
谭闻秋感受着手指下的五官轮廓,默了半晌,忽而道:“我的子邺,还是那么俊。”
“母后。”子邺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他知道,母后这么说不是因为他的面孔依旧年轻,就算他的脸现在变成四十岁的样子,母后仍会在抚摸他的脸后这般夸他。
“不要难过,”谭闻秋感受到了手指间的湿意,“子邺当高兴才是。”
子邺肩膀一颤,头下意识想要低下。
“我,不是对外头生的事情无知无觉,我偶尔清醒,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长梦……”谭闻秋的声音很柔和,明明与“殿下”的
声音如此相似(),可是给人的感觉是如此不同。
&1dquo;我倒要谢谢她?[()]?『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给了你妖血,让你续命,让你不至于在那样年轻的时候就死去,给了我们再相见的机会。你现在四十一岁了,我也六十多岁,我们其实就如寻常母子。”她轻声道,“你已至不惑,我也度过了知天命之年,成了个花甲老人了。”
子邺嘴唇微动,谭闻秋却微笑道:“子邺,听母后说完。”
他就如年少时一样安静地看着她,就像回到了儿时的午后,归入了短暂的安宁。
“寻常人家的母子,也是在这个时候分别的。六十多岁,已然半只脚踏进了坟墓,四十多岁,也该操持好家业,做好送走长辈的准备。”谭闻秋眼中也有水光,“你明事理,有才干,长成了我期望中的样子,然操持家业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难如登天,你的苦母后都知道,母后只是难过没能帮你更多,反倒成了你的拖累,让你为难……”
她一开始就知道,那位殿下放开对她的压制是为了什么,也知道子邺要见她是为了说什么,做什么。
谭闻秋接受了自己的命,坦然地决定赴死,甚至不需要子邺去劝。
“您从不是拖累。”子邺艰涩道,“母后是我的支柱。”
他几乎要说不下去话,喉咙涩痛,他停顿了很久很久才道:“我只难过聚少离多,自一十一岁后,就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与母后说话。我恨自己无能为力,看着母后痛苦,却不能帮您一把。”
“你这不是已经在帮母后了吗?”谭闻秋慈爱道。
“您为什么不问,以后‘天下人’将如何?”子邺忍不住道。
“是我疏忽,竟没有给你说话的机会,让你把想说的说完。我知道你是要安慰我,我也知道你是要给我承诺,我同样知道你所有的话都必然出自真心。”谭闻秋笑得释怀,“我的孩子我了解,所以我根本无需再问。天下人如何,我儿心中必有筹谋。既是筹谋,事成之前,无需讲与我听。”
“……是。”子邺道。
“你不要在在我面前说自我责备的话,在心里责备自己也不可以。”谭闻秋道,“我知道你已经用尽全力,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你是我眼中最好的孩子,最有才能的太子,一个践行圣人之道的……人。”
“我不是……”他刚说出这三个字,就想到母亲刚刚让他不要自我责备,于是就止住了话头,抿住唇。
“对自己好一点,妖的身体很厉害,我知道,但是你要记得休息,也要好好吃饭,母后希望你永远都好好的。”谭闻秋道。
子邺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她。
“你走吧。”谭闻秋最后抚摸了一下他的脸。
“我不想走,让我陪着您吧。”子邺哑着嗓子道。
“不行。”谭闻秋温柔而坚决地道,“我不想你太难过,你走吧,回去休息,司灵一部不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吗?”
“起码让我尽最后一份孝心。”子邺握住她干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