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鸿想了想,说:“现在正好在修渭桥,你可以假装是修桥的官员。等车子过桥的时候,你站在桥边。如果无双姑娘认出了你,她一定会掀开帘子看你一眼的。”
仙客照着塞鸿的法子,站在桥边,眼巴巴地等着那些车子过桥。等到第三辆车子经过时,帘子突然开了,他偷偷一瞅,哎呀,真的是无双姑娘!仙客顿时心如刀绞,又气又恨,简直快撑不住了。塞鸿也没闲着,在阁子里的紫色褥子下找到了无双姑娘的信,赶紧交给了仙客。
这信是用五张花笺写的,字迹清秀,一看就知道是无双姑娘的真迹。信里的话句句都透着哀怨和思念,把她的遭遇说得清清楚楚。仙客看了信,气得直咬牙,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从此以后,他和无双姑娘就再也见不着面了。信的最后还提到:“我经常听敕使说起富平县有个叫古押衙的人,是个有情有义的好汉。你能不能去找他帮忙呢?”
仙客一听,觉得这倒是个办法,于是就去跟官府申请,辞掉了驿站的差事,回到原来的官职上。然后他就开始四处打听古押衙的下落,最后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他。仙客上门拜访,对古押衙那叫一个客气,想要什么就给什么,送的礼物多得数都数不清。就这样过了一年,古押衙却一直没开口说过什么。
后来仙客任期满了,就在县里闲住。有一天,古押衙突然来找他,说:“我是个粗人,年纪也大了,你还能用得上我吗?你对我这么好,我看得出来,你是有求于我吧?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对我这么好,我愿意为你效劳。”
仙客一听,感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赶紧把实情告诉了古押衙。古押衙抬头看着天,用手拍了几下脑袋,说:“这事儿可不容易办啊。不过,我愿意替你试试看,你可别指望着很快就能成功。”
仙客连忙拜谢说:“只要能在生前见到无双姑娘,我哪敢嫌弃时间长短呢。”
就这样过了半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有一天,古押衙突然上门送来一封信,信上说:“茅山的使者回来了,你快来一趟。”仙客赶紧骑马赶过去,见了古押衙,他却一句话也不说。仙客又问起使者的情况,古押衙只是说:“这事儿成了。先喝茶吧。”
到了深夜,古押衙才问仙客:“你家里有没有女仆人认识无双姑娘的?”
仙客想了想,说:“有,采苹就认识。”于是他赶紧把采苹叫了过来。古押衙仔细打量了采苹一番,又笑又喜地说:“你就留在我这儿三五天吧。仙客,你先回去。”
过了几天,突然传来消息说:“有高品级的官员路过,要处置陵园里的宫女。”仙客一听,心里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事儿真是让人心惊肉跳啊!塞鸿去打探消息,回来却说被杀的人竟然是无双!仙客一听,顿时哭得像个泪人儿,长叹道:“我本来还指望古生能帮忙呢,现在无双却死了,这可怎么办啊!”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说个不停,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在那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仙客打开门一看,竟然是古生!他领着一个篼子走了进来,对仙客说:“这就是无双,现在已经死了。不过,她心头还微微有点暖,后天应该能活过来。你给她喂点汤药,记得要保密。”
说完,仙客就抱着无双进了阁楼,一个人守着她。到了第二天,无双全身都有了暖气,看到仙客,哭了一声就昏了过去。仙客一直照顾她到深夜,无双才终于苏醒过来。古生又说:“你暂时把塞鸿借给我,让他在我屋子后面挖个坑。”
坑挖得稍微深了点,古生就抽出刀来,在坑里一刀砍下了塞鸿的头!仙客吓得魂飞魄散。古生却安慰他说:“郎君别怕,今天我算是报答了你的恩情了。我听说茅山有个道士会一种神奇的药术,吃了那药的人会立刻死去,但三天后又能复活。我特地派人去找,终于得到了一丸。昨天我让采苹假扮成中使,说无双是逆党,赐她这种药让她自尽。到了陵园后,我找借口赎回了无双的尸体,还给了路上遇到的人都送了大礼,确保消息不会泄露。茅山的使者和其他人都在野外处理好了。为了郎君,我也得自刎。你不能再住在这里了,门外有十个人和五匹马,还有二百匹绢。你五更时就带着无双出,换个名字躲起来避祸。”
说完,古生就举刀割向了自己的脖子。仙客想救他,但已经来不及了,古生的头已经落地。仙客只好把古生和塞鸿的尸体都盖好。天还没亮,他们就出了,经过四川、下峡,最后在渚宫住了下来。他们一直悄悄地,没听到京兆那边的消息,于是就带着家人回到了襄邓的别墅。
从此,仙客和无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子孙满堂。唉,人生的离合悲欢真是太多了,但像他们这样的奇遇,真是古今少有。无双在乱世中遭受了那么多磨难,但仙客对她的爱,至死不渝。最后竟然遇到了古生这样的奇人异士,用神奇的方法救回了无双。虽然过程中死了十多人,但他们最终能回到故乡,相守五十年,这是多么不寻常啊!
十五
吴全素,这位来自苏州的孝廉,考了五次都没中举,最后终于在元和十二年,在长安永兴里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十二月十三日晚上,他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突然看见两个穿着白衣、手持简牍的人,看起来就像是贡院派来引路的小吏。吴全素心里犯嘀咕:“考试放榜不是都有固定日期吗?怎么大晚上的还来人引路?”
那俩使者非得拉他下床,没办法,吴全素只好跟着他们走。不知不觉就穿过了子城,出了开远门走了二百步。往北走,有条路,也就二尺宽,路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泥潭。吴全素一看,路上全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和尚道士,啥人都有,一个个都在泥潭里挣扎。唯独吴全素自己走在平路上,一点泥都没沾。走了大约几里地,进了城,看见一大帮当官的,足有一千多人。旁边还有军吏拿着刀,把人分成五十人一组。轮到吴全素时,他现自己被分在了第三组。
往前走,就看见一座大殿,中间摆着桌子椅子,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坐在那里,旁边站着几十个小吏。那红衣服的判官开始点名,点到谁就判去哪个监狱。有去石头监狱的,有去火狱的,有去水狱的,还有去汤狱的。吴全素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敢情自己这是已经死了啊!看着四十九个人都被判了刑,唯独留下自己,吴全素赶紧问旁边的人:“这位判官大人是谁呀?”那人说:“判官呗。”吴全素赶紧上前求情:“判官大人,我吴全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寿命还没到呢,怎么就这么死了呢?”判官冷冷地说:“冥界的案子都是一笔笔清清楚楚的,按照生死簿来找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吴全素不甘心:“判官大人,我真的还没到时候死呢,请您查查生死簿吧!”判官就让人去查了吴郡的户籍,果然找到了吴全素的名字。上面写着吴全素在元和十三年会通过明经科考试,然后还有三年的吃穿用度,但并没有官职和俸禄。判官说:“人世三年,对冥界来说不过一瞬,而且你也没什么大出息,何必非得回去呢?去了还得回来,岂不是多此一举?”吴全素急了:“我离家五年了,能回去就是福气啊!更何况我三年后还能考中,判官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吧!”判官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就回去吧。”然后又叮嘱引路的小吏:“这人命薄,你们赶紧送他回去,别耽误了,不然天就亮了。”
小吏们领命,带着吴全素就走。一出大门,就看见好多人在那儿抹眼泪。出了城,就再也看不见泥潭了。回到开远门,那两个小吏对吴全素说:“你命薄,天一亮就得回去,别忘了判官的话啊。我们俩都穷,你给我们一人五十万钱,这事儿就算了了。”吴全素苦笑:“我一个外地来的穷书生,哪儿来那么多钱?”小吏说:“你丈母娘的老公,在宣阳当户部吏,可有钱了,你找他帮忙不就行了?”于是三人一起去了那户人家。小吏们不肯进门,让吴全素自己进去说。吴全素一看,丈母娘家正在吃煎饼呢。他走到灯前,恭恭敬敬地说:“阿姨,您好。”丈母娘没搭理他。他又说:“姨夫,您好。”丈母娘还是不理他,直接用手把灯罩一捂,屋里顿时一片漆黑。丈母娘的老公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大晚上吃这么香的东西,招鬼啊!”
吴全素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啊,这怎么搞的,跟鬼神打交道,真是让人头疼。这时,有个穿青衣的小厮端着吃的过来,脸正好对着吴全素。吴全素一咬牙,直接用手掌拍了过去,那青衣小厮就应声倒地了。家里人一看,赶紧跑过来拔头、喷水,好一顿忙活才把他弄醒。吴全素心里那个气啊,想说又说不出口,只好下台阶问那两个小吏:“你们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小吏们笑了笑,说:“这很正常啊,你还没还阳呢,不是鬼是什么?鬼说话人听不见,你用手掌拍他,当然能把他吓倒了。”
吴全素又问:“那你们咋跟人说事儿呢?”
小吏说:“这个简单,你把我们的唾沫涂在人家的大门上,一家子都得睡着;涂在中门上,门里的人都得睡着;涂在堂屋门上,满堂的人都得睡着。你可以用手接着我们的唾沫去涂。”
吴全素一听,这办法好啊,赶紧掬起双手。两个小吏就轮流往他手里吐唾沫,他赶紧涂在了堂屋门上。刚一涂完,就听见满堂的人都在打哈欠伸懒腰,赶紧收拾碗筷去睡觉了。两个小吏说:“你现在进去,离床三尺远站着说话,千万别靠近床;用手摇摇他,他就醒不过来了。”
吴全素按照他们说的做了。他姨母突然惊醒,哭着对丈夫说:“全素晚上回来住宿,怎么突然就死了?刚才他托梦给我,说要点钱,你说怎么办?”
姨夫说:“你这是想念外甥,做了个噩梦,哪能当真呢?”
说完又躺下睡了,结果又做了同样的梦,吓得惊醒过来,哭着找纸。柜子里正好有二百幅纸,他就让人赶紧剪了烧了。火一灭,就看见一千串钱好好地放在地上。两个小吏说:“钱太多了,我们俩拿不动。但你是活人,有力气,可以都拿走。我们帮你背着送到地方。”
吴全素一开始觉得这事儿挺难办的,但试着用两手往上托,感觉从肩膀挑起来也挺轻松的,于是就跟着他们去了介公庙。庙里有个穿紫衣、腰里系着金带的人,让小吏们把钱收下。送完钱,小吏们说:“你这次肯定能还阳了。赶紧想想怎么回去吧,说不定还能看见点什么呢?我们现在要送个人去投胎,你想不想看看?”
吴全素说:“当然想了。”
于是他们就一起去了西市绢行南边的一户人家。那家人灯火通明,哭声不断。门口有几个和尚在念经,香烟缭绕。小吏们不敢靠近,就从堂屋后面爬上房檐,找到正对着床的地方,抽掉几片瓦和椽子,开了个大洞。吴全素从洞里往下看,看见一个老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周围的人都围着他哭。这时,一个小吏从怀里掏出一根绳子,像指头那么粗,两丈多长,让吴全素坐着抓住一头,另一头垂到洞里。他叮嘱吴全素说:“我们去找那个人,人一来你就拉绳子。”
吴全素赶紧把绳子扔了下去,右手抓着老人,左手拉着绳子。他猛地一拽,老人就被拉了出来,然后被他拖到了堂前,用绳子绑了个结实。两个小吏轮流扛着老人就走。他们一边走一边聊天:“你说,哪儿的屠宰场最大啊?”
其中一个回答说:“布政坊十字街南边的王家屠宰场最大。”
于是他们就往那儿去了。到了屠宰场,他们把老人往案板上一扔,脱下衣服把他捆住,然后开始一顿猛推猛打。老人疼得直叫唤,那声音听得人心里真不是滋味。吴全素忍不住说:“就算他有罪该受刑,你们这么做也太过分了。要是他没罪,你们这么打他干嘛呢?”
小吏们笑着说:“你这问题问得也太晚了吧。那些有善功清德,该上天堂的人,会有仙乐彩云、霓旌鹤驾来接他们,我们怎么可能看见呢?而那些有重罪或者做了坏事的人,会有牛头马面、铁叉枷锁来捉拿他们,我们也看不见啊。这个老人既没有上天的福气,也没有下地狱的罪孽,他虽然修身养性,但还没完全脱离尘世。他身体干净,没有瑕疵,所以死了之后只能再投胎做个男人。正好他投胎的时候,他妈妈已经怀上了,他这辈子的命数尽了,就得去开始新的命数了。我们现在这么打他,是为了让他妈妈能顺利生下他。”
说完,他们又开始用力揉打老人,吴全素觉得老人好像真的在慢慢变小。过了一会儿,老人的身体就变得只有拳头那么大了,但五脏六腑、九窍百骸都还在。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提着老人,穿过了子城,来到了大胜业坊西南边,然后拐进了一个小巷子,来到了一家门前。这家人灯火通明,正在说话。窗户边有三个和尚在念《八阳经》,所以他们不敢靠太近。他们直接走上台阶,推开半掩着的堂门,把老人扔了进去。老人刚落到床上,就听到婴儿的哭声了。小吏们说:“好了,事儿办完了,我们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