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陈郡的袁傪担任监察御史,奉旨出使岭南。他乘马车行至商于边界时,驿站工作人员告诉他:“前方有猛虎出没伤人,只有白天才能通行,此刻天还未亮,最好暂且停车,千万不要冒险前行。”
袁傪愤然回应:“我是天子钦差,身边有众多随从,区区山泽猛兽能耐我何?”
于是他下令继续前行。不到一里路,果然有一只老虎从草丛中跃出,袁傪吓得心跳加。然而,这只老虎并未攻击,反而隐藏在草丛中,开口说话:“哎呀,差点伤了我的老朋友!”
袁傪听出这声音酷似李征,他和李征曾经同登进士第,感情深厚,多年未见。袁傪惊讶之余,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于是试探着问:“你是谁?难道是故人陇西李征不成?”
老虎出几声呻吟,好似哭泣的样子,随后对袁傪说:“没错,我就是李征。请袁兄稍作停留,我想和你说几句话。”
袁傪立刻下马,关切地问:“李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要去哪里?”
老虎答道:“自从和你分别后,我们的联系中断很久了。得知你还安然无恙,我很欣慰。刚才我看到你,有两个差役在前面开道,还有驿卒拎着印信囊,想必你是出任御史,奉命出使岭南了吧?”
袁傪回应:“近日有幸加入御史行列,确实是要去岭南出差。”
老虎李征接着说:“你以卓越的文才立足官场,位列朝堂,实在令人佩服。要知道,御史台可是监督百官的重要部门,皇帝亲自选拔,你能够在此任职,实属难得。很高兴能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你,真的很值得祝贺。”
袁傪感叹道:“过去我们同年及第,友情深厚,越常人。自分别以来,时光匆匆流逝,我对你的思念从未间断。没想到今日竟能听到你念旧的声音。但是,李兄为何不愿现身相见,却躲在草丛中呢?朋友的情谊,不至于如此吧?”
老虎李征哀声道:“我现在已非人类,怎能与你相见呢?”
袁傪听闻李征的遭遇后,忍不住追根究底:“那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成了老虎?”
虎李征娓娓道来:“去年我游历吴楚,返程途径汝坟时,突然病失控,跑到山林中。不久后我现手脚着地行走,而且脾气越暴躁,力气剧增。当我看到自己胳膊腿上长出绒毛,再见到穿官服在路上行走的人、奔跑的动物,甚至是飞鸟,我都有一种冲动想扑上去咬一口。后来走到汉阴南边,饥饿难耐,碰到个肥硕的人,我控制不住自己,将那人吃了个精光。从此以后,我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虽然挂念着妻儿,思念朋友,但我意识到自己触犯了神灵,一夜之间变成了怪物,无法面对人类社会,只能藏身林莽,永远告别了人世。我抬头仰天长啸,低头泣地哀鸣,身败名裂,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吗?”
说着,虎李征不禁嚎啕大哭起来。袁傪接着问:“你现在既然已是异类,为何还能说出人话呢?”
虎李征哽咽着回答:“尽管外形变了,但我的心智依然清醒,所以能用语言表达情感。内心的恐惧与懊悔,实难言表。幸好老朋友还记得我,能宽恕我现在的狼狈模样,是我最大的愿望。你从南方回来的路上,如果再遇到我,我可能会忘记我们曾经的友谊。现在看你,就像我眼中的猎物。你也得加强防护,以防万一我失控,那样会让我不堪回,沦为士人的笑柄。”
虎李征接着说:“我们曾是肝胆相照的朋友,现在我有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袁傪答道:“作为昔日好友,有什么不可以帮忙的呢?只是还不清楚你要托付何事,请尽管讲。”
虎李征说:“你不答应我,我怎敢开口?既然你答应了,我也没什么隐瞒的了。当初我在客栈病狂奔,进了深山后,仆人带着我的马和行李都跑了。我的妻子儿女还在虢略,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变成了异类。你要是从岭南回来,能不能帮我捎封信给家人,就说我已经死了,不要提及今日之事。千万记住哦!”
他又说:“我在人间没有什么产业,孩子还很小,很难独立生活。你位居高位,向来重情重义,过去的交情,谁能比得了呢?希望你能照顾一下我那孤苦的孩子,时不时接济一下,别让他们流落街头饿死,这将是对我极大的恩惠。”
说完又悲痛地哭泣起来。袁傪也被感动得流泪:“我与你患难与共,那么你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一定全力以赴完成你的嘱托,又何必担心做不到呢?”
虎李征又提出:“我以前写过几十篇文章,还没有在世间流传,虽然有手稿,但大多遗失了。你能不能帮我抄录一份,虽然我已非人类,无法公开传播,但至少能让后代知道。”
袁傪马上让仆人准备纸笔,根据虎李征的叙述,一字一句记录下来,总共将近二十篇。文章内容深刻,见解独到,袁傪反复阅读,赞叹不已。虎李征谦逊地说:“这是我一生的点滴心得,哪里敢奢望能流传下去。”
他又说:“你肩负重任,一路奔波,耽误你这么久,我心中很是不安。今日与你永别,不同道路的悲伤,真是难以言表。”
袁傪也含泪与虎李征告别,许久后才离开。袁傪从岭南返回后,按照李征的嘱咐,给李征的家人送去书信和抚恤金。一个多月后,李征的儿子从虢略来到京城,找到袁傪家,请求找回父亲的遗体。袁傪无奈,只得将事情原委写下呈报。后来,袁傪用自己的俸禄资助李征的妻儿,确保他们免于饥饿困苦。袁傪后来官至兵部侍郎。
六
韦崟,人称韦九爷,是信安王的外孙,这货年轻时候挺不羁的,特爱喝酒。他有个堂妹夫叫郑六,名字我给忘了,这家伙也是武艺高强,好酒好色,可惜穷得叮当响,只能寄居在老婆家。他和韦九爷关系铁得很,两人天天混在一起。
有天夏天,天宝九年六月,韦九爷和郑六爷在长安街上溜达,准备去新昌里喝酒。走到宣平南边时,郑六爷说有事,就先溜了,说一会儿去喝酒的地方汇合。
韦九爷骑着白马往东走,郑六爷骑着驴往南走。郑六爷在升平北门那儿,偶遇了三个美女,其中一个白衣美女,长得那叫一个倾国倾城。郑六爷一看就心动了,骑着驴在她前面后面转悠,想搭讪又不敢。白衣美女时不时瞟他一眼,似乎也挺有意思的。
郑六爷就逗她说:“妹子你这么漂亮,咋还走路呢?”白衣美女笑着说:“你骑的驴子这么烂,借我我也不敢骑啊,不走路还能咋的?”郑六爷一听,赶紧说:“我这驴子虽然不咋地,但总比妹子你走路好啊,要不我送你?我走路就行。”
两人相视大笑,旁边的美女也跟着起哄。郑六爷跟白衣美女东逛西逛,一直逛到乐游园,天都黑了。他们看到一座大宅子,白衣美女说要进去。郑六爷在门口等着,还有个女仆守在屏风那儿。郑六爷问女仆美女姓啥名啥,女仆说:“她姓任,排行第二十。”
过了一会儿,任氏出来迎接郑六爷,还把他领到屋里。郑六爷把驴子拴在门口,帽子放在鞍子上。他看见任氏的姐姐,三十多岁,挺漂亮的。两人点了蜡烛,摆了饭菜,喝了几杯酒。任氏打扮了一番出来,两人喝得特别开心,一直喝到深夜才睡觉。任氏长得美极了,歌也唱得好,笑得也甜,一举一动都迷人得不行,简直不像人世间的人。
快天亮时,任氏说:“你得走了。我兄弟们在教坊上班,一大早就要出门,不能在这儿多待。”于是两人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郑六爷就依依不舍地走了。
话说郑六离开任氏所在的神秘宅院后,到达了自己住的坊门,却现门还紧紧关着,尚未开启。门边正好有个胡人卖饼的摊子,摊主正点着灯忙碌着。郑六就在摊子的帘子下歇脚,一边等待天亮击鼓,一边和摊主闲聊起来。他指着昨夜宿处的方向问摊主:“从这里向东转弯,有一个大门的地方,那是谁家的宅子呢?”
摊主答道:“那块地是个废弃的空地,根本就没有住宅。”
郑六坚持道:“我刚刚还从那里经过,怎么能说没有呢?”
两人争论起来。摊主忽然醒悟,笑着说:“哎呀!我想起来了。那里确实有个狐狸精,经常勾引男人过夜,我见过三次这种情况,看来你也遇到她了吧?”
郑六脸上一阵红晕,含糊其辞地说:“没有的事。”
天亮后,郑六再次去查看那个地方,只见那里仍然是土墙围着,车门如故,但里面只是一片荒芜和废墟。回到家里,韦崟责问他为何迟到。郑六并没有透露实情,找了个别的理由搪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