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海雲低頭垂眼,苦笑一聲,「哪有不操心孩子的媽?」
「我看你們家老二挺年輕的,跟老大差不少歲數吧?」周秀芳問。
「差十歲。」喬海雲答。
「啊,那你要老二老三的時候可是歲數不小了,」周秀芳算了算,說。
「三十三,要老二時三十三。要老么時三十七。」喬海雲說。
「也是身體不好?」周秀芳問。
喬海雲年輕時身體可不是一般的好,打零工,男人能幹的活她幾乎沒有不能幹的,還好後來遇人賞識,發現她懂寫字識數,干粗活可惜。走出小漁村的她發現了精彩的大千世界,她什麼都想學,什麼都想干,什麼都不能把她綁架在小家庭的方寸之間。
當然周圍的人總在問她,年紀老大不小了,為什麼不要孩子?喬海雲倒是有自己的話術。別人說她不懂事,不給她爸媽省心,她便說,爸媽早就說了喬家絕後了,既然都絕後了,我生不生孩子還有什麼區別?別人說她不體諒孟顯榮,說孟老師比她年紀大那麼多,還不趕緊給他生兒子傳宗接代,她便說,孟老師自己老家都不回了,傳什麼宗,接什麼代?
她直爽潑辣,說話從來不留情面,漸漸地周圍的人也就不再勸她了,私下裡都說她性子野,也不知道孟老師怎麼降得住。
「這輩子都別想有人降得住我。」每每說出這句話,喬海雲都覺得自己是個衝鋒陷陣的鬥士,所向披靡。她討厭任何試圖束縛她的人,討厭任何不按她的安排和計劃發展的事,討厭影響她學習和工作的一切。
所以她不喜歡小孩。那時她家隔壁有一戶鄰居,生了七個孩子,從剛會爬到青春期一應俱全,偏偏還窮得叮噹響,一家人因為躲債才跑到這裡借住,當爹的成天在外又偷人又賭錢,幾乎不著家,只有一個當媽的腳不點地忙活著照顧孩子們,每天雞飛狗跳。孩子打鬧哭叫,媽媽暴躁的責罵,鍋碗瓢盆稀里嘩啦,常常吵得喬海雲和孟顯榮睡不著覺,但出出進進看到那位媽媽都是一臉麻木的神情,沒有任何想道歉的表示。再看到她周圍邋裡邋遢拖著鼻涕的大小孩子們,喬海雲和孟顯榮抱怨的話也不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喬海雲二十五歲那一年的除夕,也是她生日,兩個人難得包了帶肉的餃子,打算吃一頓好的。餃子出鍋之後,喬海雲想了想,盛了一大碗,決定送給鄰居媽媽。
喬海雲端著熱氣騰騰的餃子過去,敲了半天門,裡面一聲都沒有,連燈都沒亮。她有點奇怪,因為知道他們不回家,這大過年的,一幫孩子她能帶到哪裡去呢?
又喊了幾聲,門這才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女人的眼睛警惕地從縫裡盯著她。
「我是你們鄰居,」喬海雲有些不悅,但來都來了,便解釋道,「今天過年包餃子,給你送一點。」
感受到了食物的熱氣,女人這才把門又打開一點。喬海雲把碗遞過去,這才發現,屋裡亂得像是被打劫後的現場,沒開燈,但孩子們都在,大的小的,齊齊整整在桌子底下窩成一排,門外的光照進去,一對對晶亮的小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她。
喬海雲嚇了一跳,「這是幹嘛呢?」她忍不住問。
女人臉上有些掛不住,「怕追債的上門,」她小聲說,「不敢開燈。」
女人接過喬海雲手裡的餃子,連連道謝,平日裡麻木的臉上也多了些感激。喬海雲看到那幾個大一點的孩子眼睛緊緊地盯著碗,舔著嘴唇又咽了口水。
這時床上傳出一聲哼唧,她看過去,發現床上還有個小的,躺在雜物堆里幾乎找不到,影影綽綽只聽到孩子小聲地哭著。
「老么發燒了。」女人說,「我沒法帶她去醫院,也沒錢。」
喬海雲順手拎了桌上的暖水瓶,空的。摸了一下裝水的杯子,涼的。過去探一探孩子額頭,滾燙,小臉燒得通紅。
女人把碗放在床邊一張矮桌上,孩子們呼啦一下,安靜又迅捷地圍過來,也不顧燙,一堆小手伸向碗裡,一手一個餃子,窸窸窣窣,碗立刻就空了。
喬海雲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心裡泛上一陣陣酸澀。「家裡有退燒藥嗎?」她問。
「有,但是是大人吃的,好像也過期了。」女人說。
「你要是脫不開身,我們帶她去醫院吧,」喬海雲說,「這麼燒下去也不行。我也不知道小孩怎麼吃退燒藥。」
女人抬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古怪,摻雜了很多喬海雲一時間根本來不及看懂的東西。瞬間女人的眼淚就漫上了眼眶,她握住喬海雲的手,聲音哽咽,「謝謝你,那拜託你們帶我們家老么去醫院,她很聽話的,要不是因為生病難受,她平日不怎麼哭。」她說,「我就知道你是個大善人,好心有好報,你們以後一輩子都會有福報的,謝謝你,我們一家人都會謝謝你。你以後也會是一個好媽媽。」
「我才不是。」喬海雲說。
孟顯榮不知道她為什麼送去一碗餃子回來時卻抱了人家孩子,聽她說了之後,倒也二話不說,兩個人便一起去醫院,怕孩子冷,還特意從家裡找了厚棉衣給裹上。除夕夜的急診人不多,給孩子打了針退燒,護士說可以等一會觀察觀察,徹底退了燒再走,兩個人就坐在長椅上,抱著孩子一邊哄睡一邊等待。
小傢伙額頭不燙了,臉也不怎麼紅了,但依舊焦躁不安,不僅睡不著還哭得撕心裂肺,吵得旁邊幾個來看病的孩子和大人也心煩氣躁,一個大嬸走過去時毫不顧忌地說,「怎麼當爹媽的?孩子哭成這樣都沒反應。」孟顯榮臉上尷尬,喬海雲也只能生硬地拍拍孩子,不知道要怎麼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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