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棋结束聊天后,我才想起认真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数字,此刻显示着凌晨四点三十分。正待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时,我又将父亲来的那则短信仔细阅读了一下。父亲的婚礼在明年一月,离过年还有段时间,可正好在我们期末考试前夕。想来,我只能提前先复习一下考试内容,如果请假,可就得请好几天;置办婚礼,可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届时,怕是没有时间让我复习考试资料,毕竟如今已经是十二月。
原本昏暗的房间,慢慢地开始有了光亮照入。灰白色的光线渐渐转为金黄色,慢慢地又变成纯金色。坐久了,腰椎有些不适,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我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这个时间,食堂应该开门了。我走到窗前,向屋外望去,橡胶跑道上已稀稀疏疏地有人影晃动。收拾好自己的桌子,我便拿起饭卡下了楼。
走出宿舍楼,晨曦还若隐若现。校园内的路灯还未熄灭,但小路上已经有同学往来行走。来到食堂,正巧七点多,窗口前人影稀少,不用像往常一样排很久的队,上前就能买饭。我随便吃了份早餐,等我再出来时,太阳已经露出了它半张脸,金色的阳光满满地洒在我脸上,晃得我一时睁不开眼。半晌过后,我微眯着睁开模糊的双眼,开始寻找回宿舍的路线。可站在我面前的身影,却让我驻足不敢上前。
程颂站在楼梯下方的平地上,此刻正抬眼注视着我;他原本漆黑深邃的双眼,却仿佛装下漫天星辰般闪烁不停。在我看清他的面容时,呆楞片刻,我才提步朝他走去。站在程颂面前,我极为平静地同他说起:“早。去吃早餐吧!”。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程颂突然说道:“昨天,抱歉。”。
听闻程颂的道歉,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程颂面带歉意,可却并没有继续向我解释他杳无音信的缘由,如此,我只好微微一笑回道:“无事。既然你不愿意多说,那我便也不该多问。”。
在我转身离开之际,程颂没有再叫住我。走到半路,我的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又附在了脸上。他连一句解释都不肯给,想必与我有关吧!毕竟,近日里有关于我们俩在一起的传言早已是沸沸扬扬!
前些天,我们班辅导员突然点我名,让我跟着他去办公室一趟。我刚走进办公室,何教授就将办公室内其他老师都支开,只留我们二人在内。何教授望了我一眼,沉沉地叹了口气后才说道:“唐棣,你和程颂交往的事,我本不该多言,但如今正值你保研的重要阶段,还是不要出岔子为好。我知你一直成绩优异,连续三年都是年级第一,但你们两家的距离不是你优异的成绩能够拉拢的。程颂将来必定是要出国留学,如果你们继续在一起,说不定会成为他将来展的绊脚石。况且,你们也不可能能够走到最后。”。
何教授语重心长地劝说着我,听闻他话中的意思,我便立即打断他道:“何教授,我知道您的意思。程颂将来是出国留学,还是留在国内深造,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并不会沾上半点儿关系。我们两家的差距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您不用刻意提醒我。只是,如果你们只会以撤销我保研资格的事来要挟我,我觉得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即便不参加保研,我也可以参加全国的考研考试。”。
何教授听闻我不甘示弱的语气,有些不耐烦道:“你这孩子,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呢!你和程颂交往这件事,他爸爸不同意!大人的实力,你一个小孩子懂啥!你忘了徐筱洢。。。。。。”。话说到一半,何教授突然停住了口。半晌,他才叹息道:“保研的事,我会给你想办法。毕竟,郭主任也挺看好你。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走出辅导员办公室,我忽然间想起许久以前程颂跟我讲起的事。关于他为何会来这所学校上学,恐怕还得从他父亲说起。程颂的父亲是总院副院长,与郭老师俩人整天忙于学校与医院的事情,由于有程奶奶的照顾,他们对程颂的生活更是从不多加过问。直到程颂高中毕业那年,程颂的父亲说要将他安排到国外学习,可程颂并不想听从他父亲的安排。他的成绩并不差,虽不是理科第一名,可也是全市第二名,与第一名仅相差一分。考虑到程奶奶的身体原因,程颂拒绝了父亲要将他送往国外的事情,并瞒着自己的父亲填报了我们学校。程颂说,他不想离程奶奶太远,即便程奶奶说过她可以为了他移居海外。
程颂的班主任将他的报考志愿交给了郭老师,郭老师找到程颂想询问他的想法,也想劝说他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改报志愿。就在程颂犹豫不决即将被郭老师和程奶奶说服之时,程颂的父亲突然从门外走进来,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说教。俩人唇枪舌剑之间,程颂赌气之下更不愿更改志愿了。
于是,程颂的父亲与郭老师俩人决定私自改填程颂的高考志愿。但程颂早就猜到他们会这么做,便趁郭老师不注意间隙,偷偷地将自己的志愿单拿了回来。第二天,程父找到程颂,并向他言明若程颂不听从自己的安排出国留学,就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可程颂早就因自己父母以往的所作所为,对他们丧失了信心,这样的威胁于他而言,本就微不足道。就连程奶奶在一旁的劝说,也并未使程颂动摇自己要留在母亲所在的学校的决心。
郭老师无奈之下,只好独自将程颂带出来。俩人交流了许久,郭老师自知亏欠了程颂,见他始终不肯松口,便只好随程颂去,决定自己找程父沟通,让他留在这所学校内。
程颂为了证明自己在这所学校也能够得到很好的教育,才会在大一时那般努力学习,凭自己的能力获得交换生的资格。可即便这样,仍然有人会传出他依靠母亲的关系才能够出国的消息。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里,他不光将大一所有的知识装进脑子里,就连大二的课本都学了过半。那样不眠不休地扎进书本里认真钻研的他,依旧避免不了被世俗之见误解。
程颂说,他第一眼注意到我时,就是因为我和父亲的关系。他说,大一开学那天,他瞧我像是受惊的小鹿紧紧拽着父亲的衣袖,躲在他身后。他说,他第一次见到被父亲保护在身后的孩子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他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即使父亲不在身边,也并不影响他时时刻刻对自己孩子的惦念之心。
走在路上,我满心都在心疼着程颂的过往。于他而言,程奶奶应当算得上是他心中最重要之人;而我们俩相约交往一年的约定,从来都不曾冠上彼此未来的名义,更遑论为了谁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他心中明白,我自也是心知肚明。
回到宿舍后,许华刚从床上下来。她见我从门外走来,便忍不住打着哈欠问道:“你怎么出去得这么早?早知道你在外面就让你帮我带份早餐回来了。”。
“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见她依旧睡眼惺忪的模样,我便回道。
“不用,你都回来了,哪能让你专门再跑一趟。”她不停地打着哈欠,眼角还泛着泪光。
“唐棣!方才你手机响了,我见一直响着没人接,一看是程颂打的就替你接了。”方絮在洗漱台刷着牙,此刻正含着满嘴白色泡沫,探出一颗脑袋朝我含含糊糊地说道。难怪程颂那么早就等在食堂门口,原来是方絮跟他说的。
我嗯了一声,便转身拿起自己落在桌面上的手机翻看了一下。程颂打来三通未接来电,难怪方絮会接。我正将手机屏幕关上,它突然又亮起,此时上面显示的是程奶奶的名字。我心中一震,犹豫片刻还是接通了那则电话。程奶奶让我去她的餐馆找她,她有事与我说。于是,我收拾了一下,便背上背包出门去了。
来到程奶奶的餐馆,此刻并未到饭点,所以店内客人并不多。经理与我说程奶奶方才有事先行离开了,让我到后院等一等。因为对这个地方我早已熟门熟路,便没让经理带路,我自行找了过去。后院石林花园旁,深褐色木质地板与实木原色搭建的镂空庭落下坐着一位男士;从他的背影看去,此人似乎心事重重。
我缓缓朝他走去,此人年纪与我父亲相近,只是西装革履间气质比父亲好了太多。不过,父亲是倾向于官场上的沉稳,而此人倒像是商业精英般的老练成熟。我与那人相背而坐,不时,便有一位新生面孔服务员为我呈上一杯热茶。她跟我说程奶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让我稍坐片刻。
坐在围栏边,我看着杯中由浮至沉的茶叶渐渐从卷曲状态变为平铺叶貌。这时,原本一直坐在我身后的男人突然坐到我面前。趴在桌面上的我透过茶杯看见杯子对面有一白色物体若隐若现,意识到有人落座后,我立即直起身子正襟危坐着。
男人面容有些憔悴,脸上的皱纹并没有掩盖住他年轻时应有的惊人样貌;他戴着一副眼镜,此刻双眼正注视着我;他面无表情却又盛气凌人。我四处张望了一下,见周围并无一人,正不知来者何意间,他突然开口道:“你就是唐棣吧!”。
听闻男人询问的语气,从他与程颂有些相似的面面容来看,我约莫能猜出此人是谁了。于是,沉思片刻后,我才努力表现得镇定自若地回道:“叔叔好,我是唐棣。”。
男人见我识破他的身份向他问好,突然展颜一笑道:“哈哈!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坐在男人对面,看着他突然哈哈大笑,方才意识到,原来程奶奶口中的事便是让我与程颂父亲单独交谈。
男人见我不语,又继续说:“你和程颂的事,想必我的态度你已经清楚了。怎么样?还是执意与他交往吗?”。
我心中突然有些不安与紧张,放在大腿之间的双手也不自觉的攥紧。我尽量安慰自己不要害怕,便鼓足勇气答道:“叔叔觉得,程颂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男人见我不回答他的问话,反而岔开话题反问他,突然往后一仰靠在座椅上,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搭在左手手腕处,意味深长地同我说道:“你自认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儿子?我查过,你们家的家庭情况应当支撑不了你出国留学的费用,所以你才会选择在国内考研吧!据我所知,你的精神状况并不好,一直靠吃药维持睡眠。你觉得你除了成绩,哦不,成绩与我们家程颂相比,也并不能拿出手。除了你的长相,勉强能配的上他以外;你的家世、身体状况,你觉得还有什么能配的上他?且不说,如今你大学都还没毕业,又拿什么来跟我谈?”。
被男人戳中心事的我顿时心口一酸,无言以对地坐在他对面。望着男人居高临下,一副早已将我背调清楚的姿态,我突然一笑回应道:“叔叔果然对我了如指掌。既然您觉得我毫无可取之处,那您又在怕什么?怕我缠着您儿子?可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也调查过了。程颂的人生要如何选择,是他的事,我不会干预,您也无权过问。就像您在他年幼时抛弃他一样,如今您更没有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男人被我训斥一番,竟丝毫不生气,依旧面带笑容说道:“哈哈!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难怪他母亲也看好你,你可完全没有别人口中所说的那般任人欺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