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父亲再婚的时间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我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同程颂一起吃完晚饭,我便找借口先离开了。回到宿舍时,舍友们都在外面闲逛。我独自收拾着行李,一边整理一边落泪。父亲今日来消息,阿姨觉得我大了,该有自己的家,便和父亲商量了一番,俩人在市区内又购置了一间新房。父亲说房子已经空放了一年,我回去时正好可以和周阿姨一起看看他们的新房。
我觉得自己突然像是被抛弃在外的流浪狗,因为不重要才会被丢弃。原来,父亲早就想好了,要从我们的家里搬出去,去和另外一个女人生活;他们要共同组建一个属于他们的家,而那个家里并没有我。甚至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我,才会在房子装修了一年以后,等到事情无法再瞒下去时才告知我。
我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些随身物品,毕竟是要回家,冬装什么的,家里有。就在我将自己的书包整理好,刚刚坐下时,程颂突然给我打电话过来,他说有事找我,我便又穿上外套下楼去了。
宿舍楼外,程颂穿着一件卡其色短款外套,头戴一顶黑色针织帽,如同军训时我见他那晚,也正对脚下的石子踢来踢去。我缓缓走近他身旁,见他并未察觉,便伸出手在他身后轻轻一戳。等到他转过身时,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束香槟色玫瑰花;正确来说,应当是月季花,但大家觉得玫瑰花更符合它的名字,便如此称呼着。
程颂眼中清澈透亮,眼角那颗泪痣此刻在路光灯的照耀下也更加显眼。他嘴里哈着白气儿,一边将手中的花递给我,一边说:“生日快乐!”。
震惊之余,我身后突然蹿出两个人影。宜尔斯和许华两个人一左一右簇拥着我,宜尔斯兴奋地冲我嚷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都忘记了?”。
我睁大双眼看着此刻正围在我身边的三个人,有些受宠若惊道:“你们?”。
“往年你也不说,每到今天就说要请我们吃饭。以往我都没在意,直到去年我突然想起你好像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每次一问你,你就含糊其辞解释一下,也不说具体时间。要不是今年你们家程颂回来了,怕是大学四年里我们一次生日也不能给你过吧!”许华抓着我的胳膊,怨声载道解释着。
我看向程颂,又看了宜尔斯一眼。宜尔斯知道我不喜欢别人给我过生日,所以她从来不提,就连室友们对她的威逼利诱她也仍旧守口如瓶。但想来在我的学生证上,自己的生日早就写得清清楚楚,他应是没有理由会看不见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但这是我们在一起后,唯一一个我可以以男朋友的身份为你庆祝的日子。”程颂将手中的鲜花送给我后,一只手立即放进裤兜,片刻后才又拿出来。他手握拳头,拳面朝下置于我面前,另一只手抽出我抱着花束的一只手;他将我的掌心摊开,随即我看见有一条像链子一样的东西落在我的掌心上。
我将链条拿起来一看,是一条由极小的绿色玉石串联而成的手链。程颂二话不说就要给我戴上,我立即抽回自己的手,对他说道:“谢谢!我不要生日礼物。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庆祝,可我真的不过生日。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状态挺好的,我也不喜欢这些看起来仪式感十足的东西。大家不要在我身上花费太多时间,我真的不觉得自己会感到开心。”。
说完这些话,我便转身离开了。愣在原地的程颂或许并未想过在他心里一向善解人意的我,竟然会面对大家的好意说出这番令人心寒的言论,便冲上来抓起我的手腕,强行将我带离宿舍大楼。许华和宜尔斯没有追上来,我也没有想要挣脱程颂的想法,便随着他一路走。
程颂将我带到一处僻静的树荫下,此时周围并没有几个路人来往。昏黄的路灯下,程颂满脸充斥着不解,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询问我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不喜欢被大家簇拥的感觉,而且很反感。”程颂的关心并没有让我心中的冷漠减掉半分。
小学二年级时,农历腊月初一这天。母亲早早地将我叫醒,然后替我梳洗一番后,便自己走到厨房去为我准备早餐。母亲给我煮了两个鸡蛋,告诉我说晚上会给我买生日蛋糕回来。怀揣着对生日蛋糕的期待,那一整天我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对老师、对同学、对我身边所有的事情,我都充满着欣喜与激动之情。可当我放学回到家时,我只看见一楼客厅中,奶奶躺在竹子编织的凉椅之上,而在她身旁摆放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盒。盒子上的蝴蝶结系得紧紧的,但盒子周围正流淌着无数的水滴。母亲蹲在奶奶身旁,哭红的双眼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瞬间充满了怒气。
年幼的我并看不懂母亲眼里的悲伤是为何,愤怒又是为何。那一晚,我们一向人丁稀少的家院里突然围满了很多人,大多都是隔壁的邻居以及此刻正从大门外往里疾走的村医。我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只知道村医看了奶奶一眼,便摇着头离开了。意识到奶奶的情况不对,我才想起拨开站在面前的大人们,朝奶奶跑去。
凉椅上,奶奶脸色惨白,双手合十,安详地躺着。我摸到她的衣服全都湿透了,看着自己湿答答的双手,我这时才注意到原来在凉椅之下,水早已经铺满了整个地面。母亲没有理会我的问询,只我刚踏进门的那一眼过后,便再也没有瞧上我一眼。直至后来,一位邻居阿姨将我抱走;阿姨替代了母亲为我洗漱的工作,并陪着我上楼,看着我做完家庭作业。
一心惦记着生日蛋糕的我,一边做家庭作业一边不死心地追问阿姨。我问阿姨,大家是不是都来给我过生日,可是我的蛋糕那么小,被他们吃完了我怎么办?阿姨却哄着我说:“小阿棣先乖乖做作业。阿姨跟大伙儿说过,他们不会动小阿棣的生日蛋糕的。我们都给你留着,等你做完作业,明早睡起来,你妈妈就给你吃生日蛋糕了。”。
听见自己的东西不会被瓜分,我高兴极了。于是对阿姨说:“阿姨,我分给你吃。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分一块儿!”。
阿姨摸着我的头,面上的笑容却无比僵硬。她颤抖的声音说着:“好。”。
年纪小,又乖巧懂事,且不明真相的我,就这样听从了大人的“谎言”,做完作业后就径直上床睡觉了。
那天晚上,我睡的很浅,迷迷糊糊中听见楼下一阵阵吵闹声传进耳朵里。从睡梦中醒来时,我身旁空无一人,就连母亲的身影也没有。周身一片漆黑之下,我壮着胆子伸出手按下了床头的开关,房间正中心的日光灯瞬间亮起。来不及裹上外套的我,被楼下源源不断的人声所吸引,沿着一路打开的灯光,我终于再次来到一楼客厅。
此时,奶奶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客厅正中间立着的那一副黑漆棺材——原来,在我生日那天,奶奶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