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的臉,一張一張,笑著的,揶揄打的,快晃過眼前,孟疏漫不經心地搖著摺扇,性子龜毛講究,幽月逗弄著幽月藤,岳長時和臧一真人在小亭中談話,茶壺裡飄出裊裊水霧。
還有——
還有,還有好多,多到她捕捉不住那些飛快掠過的殘影。
逍遙峰的景色,上官獻的藥草園一派繁榮,甚至還向白雲谷的谷主炫耀,胡雪霽與她夜談,一燈如豆,相對而坐,誠心道歉。
徐懷瑾手持斷妄劍,身姿挺拔,最後,所有的一切停留在墜仙谷辭別那日,少年背著長劍,與她揖禮告辭,轉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就連街上喧鬧的叫賣聲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過目不忘的本事,第一次,桑昭寧願自己不曾擁有。
萬千破碎的畫面快從身邊掠過,桑昭恍覺身體失重,自己好像飄了起來,好多人朝她走來,笑著打招呼,然後又消失在眼前。
她嘗試著拉扯,呼喊,但口不能言,肢體僵硬。
在一陣白光過後,萬物歸於黑暗,直到這一刻,她才清晰且悲哀地意識到——
她救了一切,也什麼都沒有救。
她救了一切,也毀了一切。
意識再聚攏時,靈識已經收攏在靈府中,周遭是一大片茫茫的森林,鬱鬱蔥蔥的,身後的巨樹便是自己的元神。
水鏡懸在一邊,桑昭起身向它靠近,剛把手放上去,卻又猶豫起來。
總是要面對的。
她安慰自己。
最後五根纖細白皙的手指還是觸碰上水鏡的鏡面,透亮的鏡面如水一般蕩漾開一圈細小的波紋,畫面開始,赫然便是她重傷甦醒過來的樣子。
時光仿佛都倒轉了,她感覺自己像是在旁觀他人的故事。
掉入了裂隙另一邊,被鏡靈找到,一時無法甦醒,在靈府中推演封印符陣,然後甦醒,見到上官獻,然後帶著傷直接前往裂隙,著手繪製「隔斷」。
一件一件,旁觀著。
此後,時間快向後,風雲變幻,氣象萬千。
天上翻滾的雲快變動著形狀和顏色,日升日落,身處戈壁的人也如同沙子那樣渺小,桑昭將畫面放大,聚焦到每一個熟悉的人。
一直向後。
她看到岳長時和孟疏跌落在風暴中,屍身被卷進裂隙另一邊,還有徐懷瑾。
以及,斷妄劍鏗然斷裂的瞬間。
在最後,在她繪製符陣到氣力將盡,只剩強撐的時候,其他人也一樣,連醫修都開始踏進符陣為神器護法,只留下幾個修為低微的倖存者。
另一件神器碎裂的那一刻,她毫無所知,是蕭肆踏著黑雲而來,手中滅魂劍,幽火湛藍,紅蓮妖冶,到最後,也只他一個魔修活了下來,赤鱗也死在了符陣里。
畫面一直轉換,桑昭的淚止不住流。
終於看到了百草閣的人,柳芽和掌門,他們跟濟世館的人碰上了,陳晟上前寒暄了幾句,隨後便各自分開,各自忙亂。
要麼去裂隙底下撿人,接應重傷回來的人,要麼守在符陣外,為力竭的修士遞上丹藥,或者使用法訣幫他們快些恢復。
桑昭不想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