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间除了太上皇,没有任何人能有如此手腕。
便是掌权十余年的内阁辅庞弘也不行。
实际上,庞弘看上去权倾朝野威风至极,可谁不知道,他不过是太上皇推出来的傀儡罢了。
庞弘一系,又或者说江南一党,真正在背后把控的,是远在大明宫,明面上已经归隐了的太上皇。
贾瓒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蹙眉沉思。
皇帝要动江南盐商,这才让他平灭西南之后转道江南。
太上皇是绝对不会坐视永安帝将江南拿下,两方必然会有一番龙争虎斗。
到时候他身为永安帝手中最大的底牌,势必会迎来太上皇的极力打压。
倒是未想到,西南不过是此行的开胃小菜,真正的难点,竟然是原本并不放在心上的江南。
想及此处,贾瓒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望见他的表情似乎不大对,林如海奇道:“则璞何以面露难色?”
“呵呵呵”,贾瓒笑道:“陛下命我不日南下西南平叛,然后,转道江南。”
林如海在官场沉浮几十年,自然也明白永安帝让贾瓒去江南的用意。
“这……”,他先是一愣,然后面露沉思之态。
良久,幽幽道:“则璞,不若老夫入宫奏报之际,将江南状况讲的严重一些,好上陛下知难而退。”
“一旦你率军入了江南,性质便大不相同,你与贾家都会遭受池鱼之灾。”
贾瓒缓缓摇头:“姑父不知陛下脾性,他对贪官污吏向来深恶痛绝,姑父若是再添油加醋一番,陛下不仅不会退缩,反而还会变本加厉。”
“可这……”,林如海正要开口,又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
无奈的一拍桌子,愤恨道:“时局昏暗,竟是令我等想有一番作为之人,还要瞻前顾后,受人打压。”
贾瓒望了他一眼,轻笑了下,拿起茶壶给他倒上一杯,道:“姑父稍安勿躁,不必多虑,须知,邪……绝对不会胜正。”
“江南一事,箭在弦上,已然不能撤回,陛下宣姑父入京,想必就是为了要弄清楚江南底细,好寻一合适之处下手。”
“姑父尽管将自己所知所想和盘托出,陛下自有计较。”
“可是则璞你呢?”,见他并未提及到他自己,林如海脱口而出。
“我?”,贾瓒哈哈大笑几声。
“有道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与太上皇本就有隙,倒也不差这一回了。”
说罢,他面容渐渐严肃,正色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先生此四言,句句振聋聩,若为保全自身,临阵退缩,我辈枉称圣人之门徒。”
林如海立时如遇雷击,目眐心骇。
多少年了,他在江南所知所见,全都是一帮龌龊之辈。
什么读书人?什么圣人门徒?有白花花的银子重要吗?
他都多久没见到过这般心怀正义,悍不畏死的官员了?
在江南,官员贪腐成风,权钱交易,甚至都到了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程度。
连一句场面话都欠奉,一张嘴都是一股铜臭之气。
在江南孤身一人坚持了这么多年,受人排挤,遭人陷害,以至于连老婆儿子都栽了进去,林如海早已心如死灰。
他到现在还没有与那帮人同流合污,不是他有多么清高,只是还怀揣着为妻儿报仇的心态,以及多年下来养成的习惯使然。
贾瓒如此的正义凛然,倒是让他有自惭形秽之感。
“则璞……”,林如海嘴巴微张,面色复杂至极,原本略微躬着的身子,也不自觉的直了起来,眼中渗出闪动着泪光,望着贾瓒久久无言。
良久,他长叹一声,感慨道:“则璞一身正气,倒是让我这官场老油子无地自容。”
“呵呵,姑父言重”,贾瓒拱手道:“姑父独自于江南坚守本心数十年,堪称出淤泥而不染,品格高洁,志向坚定,我这小辈当多多学习姑父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