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将军,这好事说来便来,范司公要去我府上,大约是上元祭的事情。”
季如光忙起身,向永王深深一揖。
“我即刻去见他,一日之后,你我还是在这里见面。”
永王平素向来持重,但今天高兴,多喝了几杯,反而有疏狂之相。
他本不是个压抑之人,只是这么多年步步艰险,不得不把天性收了起来。十二妹是他记忆中的一抹亮色,他衷心希望她能远走高飞。
告别了季如光,他便出了酒馆后门,门外烙饼的妇人在饼上写了个“吉”,磨刀的瘸子在扁担一头挂了把剪子。
他便放下心,穿入车水马龙之中。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范金刚宣读了诏书,上元祭自然落到了永王身上。
他恭恭敬敬接了旨,又恭恭敬敬立在一侧。
永王府在皇城边角上,离大内很远,原系一位犯事的京官旧宅,宫内每次来人传召,无不着急离开,生怕沾上晦气。
哪知老太监笑盈盈的,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听闻王爷平日饮的,都是陇右的黑砖茶?”
“哈哈,都是街市上购入的平价茶,今日斗胆请司公品鉴,还望司公不要取笑。”
书房狭小,书桌是寻常榆木打的,上面布满了瘢痕。
“这桌子,我记得原本在匠作监?”
“司公好记性!匠作监某年辞旧迎新,原本打算劈了烧柴,我便讨了来。”
“王爷这些年,受苦了啊。”范金刚仔细打量着四周,他看到书房中央有一个神龛,神龛上供着个牌位,上书“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
“哟,这是先帝的字迹吧。”范金刚欣喜道。
“不错。当年皇祖登基后,在泰山封禅时所题,训诫子孙恪守仁孝之道。”
“那王爷觉得,皇家之孝,与民间之孝,可有异同啊?”
永王思索片刻后答道:“皇家之孝,与民间之孝,皆为人子对人父之礼敬、爱重。然而皇家位居九重之上,父亦为君,子亦为臣,相较民间,还多了一层‘忠’。民间多云‘忠孝不能两全’,然在皇家中,忠孝一体,从不为二。”
“哈哈哈哈,说得好!”范金刚拊掌称赞,“只是这样的话,未免迂腐了些。”
永王当即抬起头,他看到范金刚目光如电,正在紧紧盯着自己。范金刚对父皇的忠诚天下皆知,今日如何讲出这样的话?!
“岂不闻圣人云,若父亲责打自己,‘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范金刚眯起眼睛,“皇家最大的忠孝,在于维护君父身后的令名。”
“还请司公教诲……”
“言尽于此。你的黑茶呢?”
权力场上的人,话都不会说满。
他算是支持自己“廓清天下”之志么?当然,这建立在他对父皇的绝对忠诚之上。也许在他看来,比起符庆泰,自己更能“维护君父身后的令名”。
永王拍拍手,一位侍女捧着茶壶过来,茶水深褐,香气满鼻。
范金刚端起茶碗,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王……爷……”
他的口中忽然含混不清。
骇人的一幕生了。范金刚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从他的双眼、口鼻、耳朵、都生出了小小树木,有干,有枝,有叶。
永王大惊失色,许久才沙哑着嗓子喊人。
他猛然想起,刚才那位端着茶杯的侍女,面生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