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公主出嫁前的居处,已于一个月前修缮完毕,大概是皇宫中最奢华、最别致的宫室了。
绿荫嫩嫩,繁花似锦,池塘中生着并蒂莲,几对鸳鸯在当中戏水。
庭院明净,看不到一点灰尘,又细细用泡过山椒的泉水浇洒过,散出淡淡的、悠长的、带有暖意的清香。
所有的墙壁都粉刷一新,柱子上用金线绘制着“龙凤呈祥”图案,红色的幔帐从屋檐处垂下来,仿佛美人身上的丝绦。
数十座宫灯由门前延至堂内,有仙鹤、凤凰、麒麟、石榴,各个都是纯金打造。
脚下铺着厚厚的红毯,是宫中仅存的波斯白毯,以名贵的西海红花所染,红得极其端方,又绝无一丝老气。
侍者曾经告诉莫空,这里的许多陈设,都出于寿安公主之意。
莫空一边听,一边追思尘封许久的记忆,更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潜入这座宫室,仔细辨识那些最细微之处。
娜娜当年喜欢金雕,寿安公主亦要求在礼服上、冠冕上加入雕翎;
娜娜喜欢戴大大的耳环,寿安公主亦因为礼部准备的耳环太小,而过脾气;
娜娜手上常年有一枚羊脂玉扳指,寿安公主却没有——也罢,自从玉壁与中原断绝往来,京师便没什么好玉了。
其实,莫空并非一开始就对符寿安毫无疑心,然而直到婚礼前三天,他才真正放下戒备,确认符寿安就是娜娜再生。
他停留在远处,见堂内坐着一位女子,头戴高凰冠,身披倚天照海吉服,玉颜为珠帘所挡,看不分明。女子身边站着一位老妇人,鹤童颜,自然是安延那。
他忽然想走过去,掀开那碍事的珠帘——它既挡住了天地间最美的容颜,也正在让那张脸成为未知。
踯躅再三,还是罢了。他惊讶于自己的多疑,符寿安母女形影不离,既然母亲在,女儿还能有什么差池?
他满足地笑了。
八十年前,他只能拜谢她、仰望她,将她当神一般崇敬,可他依然背叛了她——既然无法占有,那背叛又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么?
八十年过去了,他誓一定要待她好——只要她乖乖地坐在他的厅堂下,呆在他的壁橱里,躺在他的卧榻上,他愿意将最珍贵的礼物给她:永生!
谁不喜欢“永生”呢?
当然不是季如光那种怪物。他是不自由的,他因为一个可笑的执念而流连世间,实在是太蠢了。
莫空甚至觉得,自己对季如光是够朋友的。灵囚当然杀不死,可如果打了铁花,是不是就能挫骨扬灰,再无痛苦了呢?
他还有一些胜利者的自豪——季如光只是明女的造物而已,一个造物,就妄想成为造物者的入幕之宾?简直是对造物者的侮辱。
只有自己,才配得上“明女”这样的天地至灵。
“昏鼓”敲响,日已黄昏,是接新妇的时刻了。
莫空手下的侍女们,按着鼓点翩翩起舞,从宫门口一直舞到厅前,然后齐刷刷举燃的蜡烛:“恭迎新妇——出离。”
新妇搀着母亲和女官的手,从厅内款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