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书从噩梦中醒来时,天才微微亮。
他恍恍惚惚才意识到,自己是做梦了啊。
人上了年纪,就睡不好觉了。他自嘲般想到,以前肆意张扬的自己,估计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会废去修为,如凡人般经历渐渐老去,力不从心的折磨。
他缓缓从榻上起身,来到台前洗漱,换了一身整洁干净的衣服,看着镜子中那个有些苍老的模样,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眼前这个身材微微福,眼角有纹,鬓角白的中年男子是自己吗?
明明十几年前,自己临水自照时,还被黎画夸臭美呢,如今这副模样,黎画还能认出自己吗?
思及此,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翻找起衣柜来:不,不在这。他有些懊恼,明明记得放的很好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呢!
他转身又开始在案桌前翻箱倒柜起来,也不在这。他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似乎想把记性用力捶出来:到底放哪里了呢?
他打算在床榻上再找找,终于在枕头底下翻出了一串铃铛手链:找到啦!黎书心花怒放。关于与黎画相处时的一幕幕浮现心头:
“喏,送你的!”黎书正独自生着闷气,黎画突然出现在他跟前,将手链一递,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变得歪歪扭扭有些滑稽的铃铛手链。
黎书一把抢过手链,想也没想就带在了手上,似乎在怕黎画后悔,嘴上却不讨饶,别扭地低声嘀咕道:“别以为一串手链就能讨好我…”
“啊?黎书你在嘀嘀咕咕说些啥?”黎画一脸不解,她其实就是想过来问问黎书为何这几天都不理睬自己。
“没什么?”黎书看在手链的面子上,勉勉强强跟黎琴说上了话:“你怎么突然想到送我手链了?”
“嘿嘿,逛庙会的时候,见一位女子支个摊在卖,也不吆喝,也不揽客,只是一个劲地自顾自编着,看她编的挺有意思的,便在她那儿买了几团线,跟她讨教了方法,编着玩儿了。”黎画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黎书听见黎画说的话,喜不自禁:她居然为我专门去学了如何编织手链!
然而黎画的下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泼了他个透心凉,只见她又从怀里掏出了几条,一一展示给黎书瞧:“你看,我编了足足半个多月呢,可算有几条拿得出手的了。”
听到此话,黎书如小孩子般闹起了小情绪:“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合着你是雨露均沾啊…”说罢,便将手腕上的手链解下,扔回了黎画怀中。
“别呀!”黎画见黎书好不容易有些松动,不再板着个脸了。结果不知是哪里又惹到他了,又摆脸色给自己瞧!
但想着这几日自己确实对黎书有些疏忽了,念着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照顾,黎画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轻声哄道:“这是我第一条编的像样的手链啊,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说完,抬眼瞧了瞧黎书的反应,只见他嘴角勾了勾,便觉得有戏。于是一把拿过他的手,将手链又重新带了上去:“好啦,带上我的手链,咱们就是一家人啦!”
“谁跟你一家人…”黎书别扭又开心,低声喃喃道。
“一家人啊…”年老的黎书此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是啊,我们是一家人,黎画总不会嫌弃如今的自己的。思及此,他正了正头顶的帽子,迎着初升的朝阳,一步步往星峰宗的方向走去。
可黎琴将他带到一座碑前的时候,黎书一下子懵住了,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他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黎琴:“师姐,这…”
黎琴蹲下身来,仔仔细细清理着墓碑前的杂草,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听她说道:“我在这不远处现她的,现她时,已经…”她有些哽咽,停顿了下,轻轻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尸骨不方便收敛,只能当场掩埋,立了个碑。”
整理完毕,她站起来,冲着黎书说道:“对不起啊,瞒了你这么多年。”她一直不知道如何跟黎书开口说这件事,这一瞒便是十多年。
“假的吧,你跟黎画一起联合起来骗我呢!”黎书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块无字碑便是黎画的安眠之地。他似哭似笑,冲着周围大声喊道:“黎画,你出来!你是不是嫌弃我老了啊!啊?你说,你说不想认我这凡人师兄了。我认!你何必开这个玩笑呢!”
“黎画,你出来!”
“黎画,你出来跟我说清楚!”
黎书一遍又一遍环顾着四周,仿佛在寻找黎画的藏身之处。他宁愿相信是黎画躲着自己,也不愿相信她已经离开的事实。
“黎书,不要这样…”黎琴朝着黎书大声喊道,言语中还带着一丝哀求:“黎画已经走了十几年了,同门师兄弟中,只剩下你我二人。你要振作起来啊!”
“振作?”黎书一下子冲到黎琴面前,一把捏住了她的双臂,用力捏紧:“你骗了我十几年?就是为了让我振作起来吗?我主动放弃修为,苟活十年,只是为了振作起来吗?我,我是为了…”为了活着再看到黎画一眼啊…他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黎画死了啊…他脱力般放开了手,踉跄后退了几步。
他平复了下心绪,强装镇定得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黎画见黎书询问,便从怀里掏出一根翎羽,念着驱动口诀,翎羽缓缓舒展开来的同时,黎画死前的影像,一一展现在两人面前。
黎画向着一眼不眨盯着影像看的黎书解释道:“这是一日我在师父的房内无意间现的,只要将它放在人的眉心处,那人生前最难忘的记忆便会被读取出来。”
她顿了顿,说道:“我也是靠着它,读取了师父的记忆,才现了黎由的阴谋…”然而如今,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她将翎羽一收,递至黎书跟前:“师父和黎画的仇,我已经报了,这个你留着吧…”
一阵风吹过,野草随风摇摆,被吹弯了腰。隐约可见期间还有数个大大小小的土堆,不知埋藏着什么。
黎书接过翎羽,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深深朝着黎琴拜下一揖:“谢谢师姐,辛苦你了。”然后转身下山去了。
黎琴并没有阻拦,她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她默默目送着黎书离开,她知道,这一别也许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她独自一人站在星峰上,如同身后的野草一般深深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