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皇帝转身,沉声道:“刘子明,你可愿听朕讲一故事?”
刘子明微笑应道:“荣幸之至。”
北陵皇帝眯眼远望,许久,惘然道:“金身大佛慈悲为苍生,君王帝心深沉为社稷,命运所致,皆身不由己。朕此生,向来为天下社稷殚精竭虑,唯有一次,是为自己而活。朕的故事,当从一女子说起。”
皇帝眼神渐迷离,缓缓叙道:“我太皇爷爷一脉,自北地崛起,吞十族,平四海,立国北陵。至朕登基,已过百年。朕这一族,守着江山,历经数十载风雨,沧海桑田,朕见太多族人,为江山稳固,相继离去。故朕生来,便背负太多责任,苦学如何成为伟大帝王,活得并不轻松,直至一女子出现。”
皇帝眼神此刻变得温和,“她名舒月,是你们南朝人。我还是幼童之时有次随父皇南下礼佛,便来到这终南古寺小住了一段时日,那时她是刚刚被人遗弃在佛寺的小丫头,但她并未哭闹抱怨,只是每天静静坐在佛门广场前的山阶上看日落,见得多了我便与她熟识了,慢慢成为了一起看日落的好友。那段日子,舒月从来不怎么说话,只是托着下巴呆呆地张望天边的残阳,好像在等着什么……”
“在等什么?”
“我也问了她,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很久以后才从大和尚那里知道,舒月得了顽疾绝症,无药可医,无人可医,她的家人承担不了高额的医药开销,这才借着拜佛求药的名头将她骗到佛寺抛弃,大和尚说被抛弃的那一天她大哭了一天一夜,佛家有好心肠,大和尚收留这个可怜的姑娘,可一连几天小丫头哭到晕厥了过去,再三考虑大和尚无奈只好将实情告诉于她,得知实情的舒月不再埋怨抛弃她的父母亲了,唉真傻,那时她才多大啊……”
“知道她在等什么的那天,我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日落,因为那是世界留给她的最后的美好了。”
“对朕来说,命运既定,喜欢从来都不是我能选择的,是舒月告诉我,喜欢就要自己把握,自己努力争取,能活一天,就看一天的日落。”
刘子明失神道:“后来呢?”
北陵皇帝眼神最后陷入黯然,低声道:“她走了,对这人间不留一丝留恋,在我们看的最后一次日落,她对朕笑了。”
“那笑容真好看,以后朕再也没能见过那么看的笑容了。她临死之前问,我为什么愿意陪她看那么久的日落,我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对我而言她便是世界最美好的风光,好过我北陵千里江山,万载繁华……我没能说出口,她却和我说:“若有来生,我嫁给你,好吗?”
北陵皇帝神伤道:“我抱着她拼命点头,看完了最后一次日落后就坦然去面对我的使命。如今朕坐拥半壁天下,这心一直为她留了一半位置。”
刘子明紧抿薄唇,叹道:“陛下深情,舒月姑娘必然欢喜。”
皇帝从沉思中回神,轻吐一口气,语调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刘子明啊,朕和你合作,除了看中你的手段心机以外,更重要的是有恩要还。”
“恩?”
未等刘子明开口,皇帝便继续说道:“朕为舒月寻遍名医皆无果,幸得一位老先生不辞千里赶来佛寺为她医治,虽未能救她性命,却也为她延命数日,让朕能多陪她看几次日落,于朕而言,此恩大德。”
刘子明指向殿外,惊愕道:“陛下所言老先生莫非是……”
皇帝颔首道:“正是那童姑娘的祖父。闻老先生遭奸人毒手,未来得及备嫁妆,又知她与你两情相悦,若你不负此女子,朕便代老先生为其孙女备一份嫁妆,以表心意,权当还此恩情。”
刘子明惶恐道:“陛下,以北朝对南朝党政之态度为礼,此嫁妆好气派啊。”
北陵皇帝眉间眼眸微眨,道:“此外,朕还有一事相求于你。”
“陛下请说。”
“舒月有坟无墓,烦请依南朝之俗,为其立一座忠骨碑,上书‘北陵皇族乌合氏二十世正统天骄皇后乌合舒月’。
北陵皇帝双手交叠于胸前,恭谨施礼,言道:“佛祖在上,劳烦先生。”
刘子明躬身回礼:“外臣领命。”
——
——
殿内殿外霎时鸦雀无声。
一炷香后,刘子明只身推开殿门。
佛前广场满目疮痍,地上数处掌印深嵌入地。极目远眺,下山的石阶横尸遍野,鲜血染青山。
已无大碍的余大侠冷眼看着刘子明,冷笑道:“你这小子,错过了太多精彩场面。”
刘子明直接走向童姑娘,看着她怀中昏厥的施小小,半蹲下身,温和问道:“小小可还好?”见童姑娘摇头,他才放心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