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见赵昱淡淡觑了眼韩书良,不愿搭理的模样,打圆道:“叫他赵大哥,叫我扶玦兄就好。”
韩书良听罢,再次一一见过。
赵昱觉得脚底下踩了个东西,拾起来才现是本《大学》,对着韩书良问道:“你的?”
韩书良一敲,半起身双手接过道了谢,自己拭去上面灰尘。
赵昱:“(不屑)不就一本书么……”
韩书良:“赵大哥此言差矣,常言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些典籍里面可都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
赵昱:“几本圣贤书就想济世经国……”他好像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江楚一声清咳断了话。
门外夺进来个带枪护卫,被门口三对一的唾沫横飞惊了一下,捻手蹑脚夺进来仓皇询着韩书良平安。
韩书良点点头示意他没事,站起身对着江楚和赵昱拱手道:“小生要等的人已经到了,与二位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赵昱待韩书良走后,才开口问道:“怎么样,考虑好了么?”
江楚打他国回来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赵昱了。上一次他就插科打诨把这事儿糊弄了过去,可他现,有些事情可能真是命中注定,时候到了躲不掉也避不开。
江楚摩挲着手里的杯子,自贬道:“我一无绣吐金莲之口舌,二无一夫当关之武功。您麾下多我一个于事无补,少我一个啥也不缺。何况这么些年,我就是个闲散人,殿下不嫌啊?”
“将门之后,怎么成闲散人了?”
江楚手欠地把杯子桌上转了起来,自嘲一笑道:“将门之后……门殚户尽,算哪门子的将门之后。”
“……本王不该提这事。”
“没什么不该提的,世事无常罢了。说不定没过几年,我也地上一躺,两腿一蹬,双眼一闭。到时候王爷您要是还惦记着我,说不定还得劳烦您腿来吊个丧,也算我死后荣幸了。”
赵昱:“……”
赵昱不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还是黎长洪跟黎江楚八竿子打不上一着,但他知道,黎江楚现在的精神状态是极好的……
江楚也没说话,把茶盏叩在了桌子上。他这次回来不是凑那些剑客口中的十三剑会的热闹,他也没那资本。他在外遇到个白胡子老头,神神叨叨地坐他面前告诉他,不出五年天下必定大乱。
可天下大乱管他黎江楚什么事?还不出五年。在他看来,极意宗办十三剑会,各国剑客云涌萧宋,不出一年天下就得大乱。
可那老头却在他面前写了三个信息,分别是——景炎三十九年;深秋;长乐殿。这三个信息矛头直指他当年夜刺之事,那白胡子老头又如何得知?
老头告诉他,萧宋京城有样东西,必须他亲自去找,只要找到了,才有可能平息天下乱局。黎江楚没那拯救苍生的凛然大义,他对当救世英雄也不感兴趣。
这么些年,江楚现君子难为但小人好做,所以他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还值得他亲自去找,然后等他找到了,再甩手扔掉。天下爱乱不乱,他横竖都能活。
这才是他回萧宋的目的。
江湖的风波,卷进去,要么凌驾顶端俯临众生,要么死无全尸魂飞魄散;朝堂的海水,陷进去,要么功成名就一人之下,要么斩示众连坐满门。
这两条路无论走哪一条,都无法回头,想要全身而退,除非在最高峰上渡个劫沾上些仙气。
可赵昱的出现硬生生给他的前路掰出了一条岔道。
这七年来,朝堂上无数异党都被王剡连根拔起,他并三司重归于户部,身为宰相又兼枢密使,朝中军政大权笼络一手,新王赵晃名存实亡,唯一有能力与他分庭抗礼的,就是身前坐着的手统前线四家军队的宁王。
而上了宁王的船,就等于卷入了朝堂里的风云诡谲。江楚的前半生在七年前那夜被一刀斩断,自此七年浮云变幻过眼云烟,却一直未能给前半生谱下终章。
而现在,避不开的终究又咬住了他屁股,甩不掉就不如带着一起前行。
江湖与朝堂这两条他躲了多年的路,现在得一条腿儿一条路,并驾同行了。他唯一能做的,是乞求这俩道别岔得太开,不会把他撕成两半。
他觉得自己本该是个死人的,除非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此去东行,那些新仇旧怨,不管是否圆满,他都该自己去画个句号。
终章已经开始,该见的人,总要重逢……
……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陶渊明《归去来兮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