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一年五月中旬,颍州南建城
街旁的客栈进出着客人,客栈里楼上住人楼下吃饭。迈过门槛去,半达不官的贵人,邋遢布衣的百姓,还有些年轻剑客,谈论着十三剑会。
十三剑会十年一届,由五宗中的剑巅极意宗举办,向天下剑客邀约,共同问剑论道,最后能位列前十三者,便是天下十三剑尊。
年轻的剑客们好奇当年定下的十三剑尊,如今又是何等水平,更好奇会不会杀出新秀,将十三剑尊顶下尊位。
十三剑尊已经蝉联多年,就连末位都无人能撼动,所以他们不觉得有人能将他们斩于马下。
要真有,可能也只有西洲府府主,被江湖尊为萧宋第一剑的人。
可西洲府在江湖粉墨登场却又转瞬即逝,销匿得无影无踪。有人说他们得罪了五宗四城——江湖九大顶流势力,被灭了满门;有人说他们是大隐隐于市,云游天外不问江湖。
到后来,人们开始渐渐觉得,西洲府不过坊间杜撰的传言罢了。
那几个年轻剑客的隔桌,坐了个白面书生。书生长相清秀,手捧书卷,细细瞧去,应该是本《大学》。
“砰”一声,酒馆的大门突然被从外面踹来,尘埃惊起,飘飘洒洒在光线下。馆内一阵惊呼,竟又突然出奇的安静。
书生被这一声惊响乱了心神,眉头一皱,眼里的光线也像是被什么挡住一般暗下一块。
他顺着瞧过去,大门那前后交错站着四个彪形大汉的人,却不知为什么,往那一摆,好像排成了“凶神恶煞”四个大字。
掌柜的那敲算盘的手僵了片刻,而后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问道:“诶那个,几位客官,你们是住店还是——”
“砰!”
不待掌柜的把话问完,为的抽下九环大刀一猛子劈下,柜台豁然从中间被豁开个口子,连同掌柜的那手里的算盘也一起裂成两半,算盘珠子在地上撒欢乱蹦。
大汉肃了肃嗓子,扫了眼屋子里一群慌张的客人,叉着腰道:“爷几个,江湖人送南建城‘八江蛇’!今儿来了,就断不能空着手回去!把你们身上之前的玩意儿都交出来!动作都利索点,别让爷几儿等急了,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他身后那三人待他话毕,也把扛在肩上的大刀落下来,拖在地板上慢慢向着屋子里不断后退的客人们逼去。
“‘八江蛇’?我还‘半天龙’呢!瞧你们这几个个个魁梧彪壮,明明是大丈夫,却在国难当头不去参军入伍,偏要当起打家劫舍的匪!自家人抢自家人,也配得上是江湖绿林好汉?!”
这站出来说话的正是那白面书生。
几个匪被他呵住,竟觉得有几分趣味。
匪一:“(呵呵一笑)国难当头和爷爷我有什么关系?这天下谁当王不是当?只要挨不着我吃喝拉撒,管他姓‘平辽’还是姓‘萧宋’!”
匪二:“参军入伍有什么好?一年不着家一趟,见不着媳妇儿见不着娘,就拿那几个臭铜板,死了连尸体都没人收!”
匪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毛头小子也敢出来教训人了!还‘半天龙’?(嘿嘿一笑)老子倒要看看你这喜欢出风头的‘半天龙’,到底有什么本事!”
书生一惊,后跳一步从凳子就窜到了桌子上,而那九环大刀劈头盖脸直接劈卡在了他胯下的桌面。匪见状,手腕一转提刀上撩。书生大惊,一屁股栽倒在桌子上,倒也是有惊无险的又避了过去。他见匪提刀再起又是要冲着自己脑袋落下来,来不及起身,索性俩眼一闭……
“铿——”金石嗡鸣声钻进他耳朵。他抬眼一瞧,一把长剑挡住大刀——是屋子里那三位剑客。
屋里众人见有人出手,有了喘息时机,纷纷挤上楼去,书生也趁这空档滚下桌子。一位剑客抽神对书生道了声:“快走。”书生听了立马应下,转身几步迈上台阶,刚拾上四阶半,却正好撞进个下楼来的男人怀里。
他向后一踉跄险些摔下,被那男人一把扣住手腕稳住身形。他这才得以抬眼瞧清男人,他好似一副漫不经心又不没睡醒的神态,继续向着楼下悠悠走去,明明不过二十四五的脸,却一头白。
他叫黎江楚,就是七年前死了没埋的那个。我想你们已经认识过了。
七年前他入宫夜刺,最后被人捡回条命,可当他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他坐在野旷天清高的地方,两肩缠好了纱布上过了药,连面具都还戴在脸上,独自怅然在天地间。
而后七年他离开京城离开萧宋,说来话长可却又乏善可陈。而如今他再次回到萧宋,家国却已物是人非。
今年二月末,平辽再次南下进攻萧宋,赵康帝本就行将就木,愣是被平辽那乌泱泱的阵势逼近了七重棺椁,一水的烂摊子全甩在了当年的新王赵晃脑袋上,连条能给赵晃擦脸的毛巾都没留。
而随着老皇帝一起走的,还有七年前靠着将士们血肉守下来的定军关,和江楚他爹黎长洪。江楚自己都想不到,那夜长乐殿外就是他与他爹的最后一面。可笑的是……竟以那样的方式。
江楚拍了下书生肩头,“走路悠着些。”
书生看着江楚从自己身边走过,急唤道:“喂喂!你去哪啊你,你跑反了!”
江楚顿了一下,“嗯?没反啊。”
“人家都往楼上跑,你怎么往楼下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