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摆满了一大桌子,桌上只有两个人。南昭卿不说话,南无欺也就不敢说,只能闷声往自己嘴里塞着饭菜。昭卿时不时用干净筷子帮他夹菜,南无欺又惊又喜,总是不忘道:“谢谢姐!”
昭卿:“一口一个姐叫得比谁都亲,还这么客气?”
南无期被嘴里的菜配着她这话噎了一下,抬起眼看着她,现她虽面无表情,但眉眼好像多了分笑意。
昭卿搁下了筷勺,草草吃完了饭,“你慢慢吃,我就陪你一天,明天下午就走。”她下了桌,又补了一句,“别和他们说我回来过。”说完去了厨房,把单独扣下来的饭菜装在食盒里——那是带去她爹坟前的。
殿阁圈围起的江水上,有一岛,岛缘上有一棵活了几百年的老桃,终年似火烧缭。昭卿点着江水过去,而后立在老桃下,任着老桃洒落的桃瓣扶着自己的头。
她在老桃底下的一座碑旁坐下,她爹的碑旁。她弓着条腿,撑着胳膊,胳膊又抵着她下巴。她就坐在这呆。可这却是她在这家里最喜欢做的事情——陪着她爹坐在这。
昭卿七岁以前的记忆到现在所剩无几,能记得住的,全与她爹相关。她不知道她爹叫什么,甚至连个姓都不知道,她娘也从不肯提及跟她爹有关的任何事,就像是这个人活着如同她家的耻辱一般,彻底消失是最好的结果。
但在昭卿的记忆里,她爹娘却又一直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娘既是家主又是长公主,要打理整个家族的事情还得忙着物色宫里的皇子们做政治投机,而她爹只是个普通人,很有些学识,但毫无身份,而且不是娶的她娘,是嫁给了她娘。
洗衣烧水做饭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自然而然落到了她爹头上。
身份与地位,让她爹无论在家族里还是在宫里,都成了别人瞧不起的角色。她这个当女儿的,没少受到牵连,贵为郡主却不受待见,所以父亲自然而然的成了她童年唯一的玩伴。
但她从不在乎,她可以趴在她爹的背上,快乐一天又一天。
昭卿已经记不清她爹的模样,只记得一袭青衫和一张温柔的面庞,一张只要开颜便能融化千尺浮冰的面庞,还有眼角的一颗泪痣,总在她童年的记忆中熠着光辉。现在随到了她的眼角。
她爹还有一手绝活,也传给了她——弹得一手好琵琶。他爹每次横斜着琵琶,左手轻压间似江海平旷烟波浩渺,右手拨拢间如春风拂柳细雨惊帘,南家围着的这一汪江水,都随这琵琶声声细语凝落滴珠。
而这家里不多的温柔与美好,在她七岁那年,在她父亲躺在自己面前长辞人世的那一刻,全部崩塌瓦解,荡然无存……
……
萧宋不设宵禁,从不缺夜市,又更何况是除夕跟年三这几天,鱼龙舞街,宝马雕车,清河画舫,长桥悬灯,火树荧花,在这炸开满城夜空的烟花中,粉墨登场。
但这跟江楚都没什么关系,他从大年初一开始就按不住心了,再怎样繁华的盛景,都抵不过他载进他心里的人。
他伸着手指头数日子。出去了,不是拜访其他三家跟承老先生,就是柳琰玉扯嘴皮子,要不是大过年的不能动刀动枪的,他俩指定又得干一架。
回来了,就是被仙婆绕着转,玩着“礼尚往来”,但仙婆到底比他大,每次到最后都只有他受气儿的份。
江楚是急,结果他现他爹比他更急。他爹过了初一就开始张罗,说要好好招待他的这未来的儿媳。江楚终于把年三掰了过去,在初四收到了昭卿的信。结果这人写信真是简到极致,只有七个字,
“初五巳时,等我信。”
要不是江楚认得昭卿的笔迹,一定揉成纸团当垃圾丢了。他把信叠好搁在一边,脑子里想着什么。耳边却突然一声,
“干什么呢?!”
江楚吓得一哆嗦,转头看是仙婆一脸诡计得逞的笑容,“您怎么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要是别人的门,还真得敲,你的不用。”仙婆对着他笑道,在怀里掏出个金丝楠木长盒,递给了他,“我今儿就走了,去趟别处。你初九的生日,我没法陪你了。(敲了敲那木盒)这个是礼物。”
江楚扫了眼盒子,没有接,“您干嘛去?不等到十五后再走?”
“不了,有事,必须得走。”仙婆拽起他手,把盒子塞了进去,“拿好了昂。”
江楚盯着手里的盒子愣,半晌才叫住已经跨出门槛的仙婆,“您十五之前还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