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绝的念咒声中,几个教士脚下训练有素地变换着方位。鬼车身体后仰,利爪又一次猛抓下来,可是这一次却仿佛砸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上,无法前进一分。
九条脖颈如同蛇一样直立,这妖魔焦躁地仰起身体,叫声逐渐凄厉尖锐起来,漆黑的羽毛根根直立。
短暂的角力之中,这妖魔显然逐渐落到了下风,领抬起手,狠狠抹了把溅到脸上的热血,厉喝道:“一鼓作气,除了这妖孽!”
众人一时齐声大喝,鬼车血红的眼中也现出了野兽般的凶光。
一边是只有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可怕妖魔,另一边是高举白灯的术士,两边同时出可怕的吼叫,这地狱般的一幕,仿佛大兴善寺宝顶中除魔壁画中的景象重现于世。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廊道里传来了一道低柔的嗓音。
“怎的这般无礼?有客人来了,也不通传一声。”
在半室未散的血腥气中,来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停在他们身后。
一股寒气从仿佛从脚底直窜上头,转过头去的的那一刻,领浑身的汗毛几乎都炸开了。
就在同一个刹那,鬼车“刷”地一声收起羽翼,九只头颅迅蜷曲起来,倒退几步,飞也似的藏进楼梯的暗影中。
一个男人正站在他们身后。
明亮的灯光洒落下来,映照在他身上。
柔顺的长垂落在肩头,那张含着笑意的、俊逸如画的面容上,一双竖瞳里仿佛正流转着深幽妖异的银光。
黎明之前,整座城市寂静异常,天际泛着黯淡的苍青。
黑衣小僮吃饱了肚子,跪在一边,用浸了水的抹布拖地。 楼上一番剧震,壁龛里的韦陀菩萨像也被震落在地许多,小僮跑上跑下,举着佛像将它们一一摆回原位,只是他身高不够,有时拼命踮着脚也够不着上面的格子,显得几乎有些滑稽。
小楼很快被清理如初,只有墙壁上它撞开的那处破洞,是怎么也没法修补了。
李慕月微微俯下身,长如绸缎一般从肩头垂落,水流漫过手指,洗去他指尖的血迹。
灯光映照在他侧脸上,柔和得几乎带着几分书卷气。
这时他听见了嗬哧嗬哧的喘息声。
“杀了我吧……,”那个歪倒在地的教徒吃力地张着嘴巴,因为充血而涨得通红的双眼里,把他眼前的视线模糊成一片鲜红。
他在一瞬间被妖力震碎了浑身的经脉,体表全无一点伤痕,一时半刻也还无性命之虞——只不过,他此刻大概最期盼的就是去死。
也许是还被某种执念支撑着,教徒还在执着地说着话,只是喉咙间出的声音已低哑不堪。“刘映秀……你们,什么时候…… ”
李慕月无动于衷地站在窗边,这样的声音还不至于惹他心烦,也让他有几分回答的耐心。
“我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刘侍郎,”他平静道,“便早早遣了仆人来他府中拜访。可惜,后来我登门时却始终问不出什么,只好暂时歇在这里,等新的客人来。”
在朝廷与炁教闹得不可开交时,这个大妖魔已经无声无息地潜入了洛阳城。为了解开某个谜团,他把刘侍郎逼问至死,却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而此刻,他事先在洛阳城中布下的阵法已经运转起来,结界把整个城市彻底封死,被困在城中的教士们走投无路,自然会到处寻找阵眼,主动送上门来。
从头到尾,教徒们都以为是朝廷的高人在背后围追堵截,却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背后落井下石的竟是非人之物!
他——在垂死中的灭顶剧痛里,教徒脑海中后知后觉地闪过了某个念头——刘映秀是二品大员,正是因此,他们才觉得那皇极经世阵是他的手笔。而李慕月,他曾是天子近臣,与紫禁城的距离,比刘映秀还要近的多……
“我不会,”神志在逐渐涣散开来,教徒咬紧牙关,用最后的力气誓,“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那倒无妨,我也没什么问题好问你。”李慕月淡淡道,“更何况,你也不会死,我留着你还有别的用处。”
凌晨凛冽的风迎面吹来,带走指尖的水气。李慕月抬了抬下巴,示意小仆把他拖走,而后站在窗前,望向泛着鱼肚白的天空。
这时远方传来了钟磬的鸣响,从白马寺里传来的钟声与鼓楼的晨钟遥遥共鸣,东西两个方向,钟声悠扬飘荡,远闻数里,将整个城市唤醒。
钟声消散时,这座小楼终于恢复了寂静。就在同一个瞬间,他的眸中忽然有一丝光泽闪过。男人若有所感地望向某个方向,低声道了句:“小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