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那只簪子飞过的轨迹,刑场上下的视线一齐移向人群中的一个身影。
那是个随处可见的跑堂小厮,身上还背着包袱,像是在店里忙活到一半,就急匆匆赶来法场看热闹。因年纪小又长相讨喜,在观刑时一直向前挤,周围人也不与他计较。
此刻,那个小厮飞跃而起,轻盈地落在高台上,仿佛一羽白鸟。
束的簪子已经飞掷出去,一头乌云般长就此倾泻下来,众人才看清,那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
宁昀也在同一瞬看清了那个影子。
她逆着光,正午的日光仿佛在她的轮廓上镀着一层金边。那样笑吟吟地居高临下而立,似乎不是置身于千军包围下的法场,而是犹在顺城街上的那间小小陋室里,把他从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里蛮不讲理地唤醒。
就像那一夜一样,某种陌生的情绪像巨浪砸进胸腔,让他想要纵声大笑或者放声痛哭,而她只朝他伸出了手。
磅礴的力量从交握的掌心直透而入,只一瞬间就将他浑身的枷锁全震得粉碎。少女手臂施力,将他从地上径直拽了起来。
“站起来,你在这里跪着做什么?”
短暂的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个刹那失去了声响。
随即,在一片寂静中,终于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
“劫……劫……劫法场!”
如同沸腾的油锅里落进了一滴水,瞬间炸得四溅开来。
仿佛元宵时的那一幕重现,众人以为是白灯匪的余党来劫法场,外围的百姓看不见生了什么,被内层的百姓推搡着向外奔逃。
人群混乱地涌向各个出口,廖维祺脸色惨白,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下向刑台下避去,而最先反应过来的官军已经在下令向台上冲。
这座圆形的刑台下正团团围着数百名步军,附近更多戍卫的官军正在赶来。
最当先的几个官兵已经持着刀枪冲上了土台,几个寒光闪闪的矛尖朝谢萦背后直刺过去。而她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脚下轻盈微转,用虎口生生截住了直刺过来的枪杆!
一声令人头皮麻的脆响,枪杆在这只白皙柔软的手里一折为二,谢萦抓住断枪用力一拉,那个冲过来的人收势不及,被她像麻袋一样甩到了对面的士兵身上。
谢萦把枪杆丢在地上,取下了身上的包袱,向空中斜抛,径直朝着某个方向砸去!
那只包袱在空中划着弧线直飞出去,仿佛红夷大炮出趟的炮弹般,重重坠落在十丈以外,把街上的石板都砸裂了一大片,溅得尘土飞扬。
那包袱精准地截断了一对夫妻奔逃的去路,那两人躲闪不及,被碎石正正砸没了半边脚掌,顿时仆倒在一边痛呼起来,而这时包袱里的东西滚落出来,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头上的表情异常扭曲,仿佛在临死之前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被她这么一砸,触地的半边人头已经被砸塌下来,变成了一堆横飞的血肉,只能从另外的半张脸上勉强分辨,这张脸曾经在城头的通缉画像上出现过,是某个榜上有名的白灯匪。
——杀死付三娘的术士在城中藏匿至今,最后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现身。 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恐惧,付屠户夫妻倒在地上,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而不远处,在重重包围下,少女放肆的大笑穿过重重喊杀声传来:“收好了,我答应过你们的!”
此刻的刑台,仿佛成了一座汪洋上飘摇的孤岛,到处都是敌人,而被围困的只有两个手无寸铁的少年。
没有人敢正面对上那个女孩,有披着铁甲的步军冲上来,被她夺过长剑,刚连着手臂和盾牌一起从中劈断。血溅落到她身上,反而让那双杏眼越来越亮,仿佛在她手下,血肉和生铁都成了没有厚度的纸片。
她想开一条路冲出去,然而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士兵还在如潮水一样涌来,前面的人竖起了盾牌,刀剑从四面八方刺来,织成了一张寒光闪闪的网。
台下的步军统领在声嘶力竭地厉喝:“匪徒和同党,都格杀勿论!”
没有活捉的命令,此刻官军们也无需顾及前面是敌是友,只要照着包围圈中央刺就是了。
这时冲在最前面的官军都已经能看得出来,这个女孩并不会使用武器,陷在这样的包围圈里时,她需要的是能抡圆挥舞成风车的长槊,而她只有一双手,根本护不住另一个人的破绽。
他们被困在了平地上,而鼓楼距离真正的城门还有很远!
宁昀喘息着,拄着捡来的刀站直身体,他身上的伤极重,只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浑身的血都在随之燃烧。
他大吼道:“我们得到高处去!”
他们得上到屋顶上去……东大街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他们需要制高点,否则等官军先上到高处,他们很快就会被几百支毒箭射成刺猬。
到了这种关头,谢萦却还是不在意似的耸了耸肩,笑吟吟道:“听说你会白灯匪的妖法,有什么能耐快使出来看看,我就不用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