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轻功乃是外三门的功法,一向鲜有人见。若想练好此功,须先习练内家功法,懂得丹田自然、气归于海、上接下连、周身松活的诀窍;然而光将内功练到了家,外家功夫不过关也是不行的,习练者仍要腰腿灵活,弹力惊人,且更需天赋异禀,要有惊人的纵跳能力才行。民间始终流传着很多关于轻功的传说,百姓们将那些善于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渲染得如同天神相仿;然而在现实之中,即便能力绝的一流高手,也要受限于人的极限而须有借力的物件儿才行。也许是一根矮木桩,也许是砖头、石块,至于武侠小说中所提到的瓦片之类,是断然不可作为借力之物的。那是因为于纵起之时,要意贯足尖,意到则力必到,一瞬间似有千钧之力,一片薄薄的瓦片焉能承受呢?而书中惯于描写的蹿房越脊、滚脊爬坡之类,多是生在官宦人家的深宅大院,那里都是极厚实的官瓦,又重重叠叠的罗列密实,中间又有胶泥填塞,端的是坚硬无比;而能成为飞贼者,必是武功卓绝,他们用力均匀、柔和,不会轻易蹬踹,故而才有了如此华丽的段子。其实现实中飞贼到了屋顶之上是极少纵跳的,往往都是为了躲避家丁,暂时隐藏而已;倘或不慎在屋顶之上露了行藏,需纵跳之际,也要从屋脊起跳,否则力道过大,可能直接踏破屋顶,漏入了室内。
王府之外广种花卉,四周都是松软土地,倘或要借着此类地面起跳,会比登天还难;只有正门两边筑有石板,却有绿营兵昼夜把守,任何人都是不能靠前的。由此推测,倘或飞贼夜探王府,必要在围墙之外预先埋下石块或埋上木桩用以借力,只要能提前现这类物件儿,便不难推测飞贼进府的方位,以及作案的大致日期,如此一来便可以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了。
白爷既已吩咐了麻三儿小心巡视,一面又叫他到集市之上买来炉灰与碎稻草备用,麻三儿虽不解其意,但他向来对白爷的话言听计从,便到集市上尽意挑选,买了整整两大箩筐,藏在屋内。
转眼间府中已到了给老福晋做法事的日子了,一众喇嘛僧人于清晨便齐集府内,他们排列有方,在院中分排坐定,又有僧人吹响长号,其声悠远苍凉,听者无不心静。然而为什么满清王朝上至皇帝,下至公卿,都要信奉喇嘛教呢?这个还要从满清的前身——后金说起。话说对于后金时期的满族政权而言,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大明王朝,而是来自勇猛剽悍的蒙古各部。这其中以察哈尔部及喀尔喀部最为野蛮,时常带兵侵扰后金边境,掳掠妇女,抢夺牲畜,无恶不作。
蒙金双方皆善于骑射,却以蒙古人更胜一筹,他们骤马疾驰,往来如风,聚散由心,飘乎不定,想要仅仅依靠军事手段将其降服,实难达成。不得已,后金领袖努尔哈赤将目光转向了宗教,他现喇嘛教遍布蒙藏及青海一带,且教义向善,经深思熟虑后,便决定利用喇嘛教统一蒙藏各部,将之拉拢到己方的阵营当中,为己所用。于是在满清入关以前,清王朝便大力推行这一宗教政策,至雍正、乾隆年间已达鼎盛。此举使得蒙藏各部归附了清王朝的统治,并间接助力平定了蒙藏各部与青海间的军事摩擦及叛乱,大大稳定了后方局势,还使得广袤富饶的蒙古草原成为八旗兵勇的大后方,为清王朝能军事统一中原起了决定性作用。因而在这一政策的大力推动下,满清王朝上至达官贵人,下至普通民众,无不笃信喇嘛教,倘有宗教活动,则必以喇嘛当先,这已是不成文的规定了。
当天,待法号吹毕,诵经之声便响彻空际,其声庄严肃穆,却又与中原不同,形制上颇显热闹,引得一众下人和苏拉都纷纷跑来看热闹。同时,府中将一向吝惜的饽饽也敞开了供应,大家伙儿是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更有那偷偷往怀中藏的,往衣袖里装的,把个老福晋的大祭之日悄然变成了下人们难得的好日子了。
麻三儿却没有机会去凑这个热闹,他也不是不想去,谁会对满桌儿的炸糕、麻花、酸奶子、奶乌它、大小光头、酥合子、橙沙馅饽饽还有奶油拉拉不眼馋呢?但他是真的不能去,因为七爷早有交待,令他去府外巡视,不许有丝毫懈怠。不过白七爷也知他是孩子心性,便给了他一两银子,叫他在外面随意买东西吃,只是不准回府。麻三儿虽然心中不愿,却是不敢得罪七爷,只好揣了银子,只身到府外巡查。
他今日起的颇早,刚出来之时,天才麻麻亮。他便在出早的地摊儿上喝了一碗馄饨,又吃了两个红糖白面儿烧饼,顿觉清醒了不少。他巡查了整一个时辰,天色已然大亮,法事之声也以传来,他却没现任何异常。他耳听着整齐的诵经声,又想象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心中就越的别扭起来,他一面埋冤七爷是老糊涂了,一面又起邪火来。趁着四下无人,他便有意将土块与石子胡乱踢起,借以泄心中的不满,忽而又起了小孩子的心性,见土中隆起一个包块,便飞起一脚,用力踢去。
不料他脚趾触及之处却是坚硬异常,几乎把他的脚都踢断了。麻三儿痛呼了一声,急忙抱着脚跌坐在地,一边用力揉搓,一边在心中觉着纳闷,难道藏在土里的是巨石的一角不成,否则怎会如此坚硬?待痛感稍轻,他便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近前,用手拨开上面浮土,见土中竟埋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柳木桩子。
看到这一幕,麻三儿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他顾不得脚上疼痛,急忙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待见到白爷正独自一人坐在屋中喝茶抚琴,便一头抢上前,讲述了方才的所见。
待麻三儿绘声绘色的讲述了自己的现,即便是七爷都要对郝三青刮目相看了。因他万没料到此贼竟然如此大胆,不似其他贼偷仅用一块砖石垫脚,而是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竟埋好了木桩,作为起跳之基,由此不难推断,此贼必会在两日内造访。面对劲敌,白七爷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他先是详细询问了木桩的位置、大小以及高度之后,便站起身来在屋中反复踱步,认真揣度。
根据木桩埋放的位置,七爷便不难推断出飞贼的心思,一则东墙外乃是暗窑胡同,到了夜间便人头攒动,颇为喧哗,倘能藏身于此,便很难被觉;二则老王爷的宿处离东墙最近,这里园圃横列,清幽静雅,向来是守夜官兵不敢轻易造访的去处,更是王府中防备最为松懈的所在了,倘能隐身于花草之间,即便漏了行藏也可以从容逃脱,如此一来,即便是有千军万马,黑夜之中怎防得他一人。
然而此贼虽然心思缜密,奸狡异常,却难逃白爷的手掌。白爷既能将他的布置了然于胸,便不难将之一举擒获。当下他叫麻三儿附耳过来,小声儿叮嘱他在天黑以后,务必将早已储存好的炉灰和碎稻草,偷偷运至王府的后花园中备用;接着便叫他配上腰刀,于定更天守在花园门旁的假山之后,专等号令。将这一切都安排妥贴之后,白爷才稍稍松了口气,便叫从人摆上酒饭,爷俩匆匆吃过,便各行其事,静待天晚了。
话休烦絮,入了定更天,麻三儿便依计挎了腰刀,在怀中藏了自做的石灰流星,独自一人悄悄来至假山边,静等消息。此时法事早毕,大家都忙了一整天,全都歇的歇、睡的睡了,整个王府之中甚为静谧,只有偶尔传来的哨兵喝问声,显得尤为突兀、清晰。来此之前,麻三儿则满心以为着,白爷定是叫上了七八个健壮的军士,一并捉贼,然而此时却现,整个花园之中竟然只有自己一人。他放眼四顾,始终未见有人前来帮助,不觉两腿打战,对于自己鲁莽前来,甚觉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