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方才喊杀连天的情景相比,此刻城下之景,可谓是死一般寂静。若非有那堆积如山的尸身,以及其上泛起的浓重的腥膻气息,倒着实让人难以相信方才厮杀之惨烈。而此刻,几队后殷士兵正在清理着尸身,来来回回间在地上拖出数道血痕。
即便此情此景,早已不是初次目睹,然此刻金风萧瑟之下,心头却仍不免添了几分苍凉之意。
正沉凝之际,听闻远处一阵高呼,循声望去,却是钟胜急急朝这边奔来。
“大人原来在此,方才我在这里寻了个遍也未曾发现大人,倒还以为……”钟胜微喘着在我面前站住,言及此大抵是自觉有些失言,便又转口到,“宇文丞相道此战大捷,大人自是功不可没,正在四处派人寻大人呢……”低头朝我肩头看去,不由又失声道,“大人受伤了?如此且速速随我回城医治罢!”
我随着他的目光侧过脸朝右肩望去,只见左肩早已染成一片血色,而那皮肉外翻砍伤之上,鲜血还在不断地溢出。
盯着看了片刻,才觉忍得太久的疼痛之感再度隐隐泛起。不过此事已毕,倒可以稍稍放下心来了。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按住那伤口,笑着点点头。然而抬腿方欲走出几步,眼前一黑,身子已经朝前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改bug
第四十四回整军备战
醒来时,方知已是三日之后了。
四肢上缠着绷带,动弹不得,唯有终日卧病在床。激战过后,我虽仍心念战局,然侍奉我的不过是名老仆,每每向他问起战事来,便只有“丞相大人吩咐,秦大人静养为上,勿要挂心其他”这句一成不变的回复。无奈之下,却也只得略略放松下身心来。
然而此情此景,倒屡次让我想起身在南周腿脚受伤之事来。每每思绪至此,虽已尽力压下,但更多回忆却跟着涌出脑海,倒让我频频忆起那最不愿忆起的人来。
大抵是人闲着,这思绪便也跟着难管了几分。
如此这般,直到月余之后,才见宇文师前来探访。
“子翩,彼时一心念着解亳州之围,给周军重创,上了城头才知你竟在城下,然情势紧迫却已不容收手了。”他坐在我床头,开口第一句便如此自责道,“还好你已无事,否则我当真要悔之莫及了。怪也只怪我在临近发兵时才忽然想到,故未能让提前返还的钟胜告知于你……”
“为兵为将之人,受些伤也是家常便饭之事,公表无需如此自责,”我闻言轻笑道,“再者公表虽未料及我在城下,然此出其不意之策却着实重创周军,如此看来,我受这般小伤却倒也十分划算。”
宇文师仍是轻叹道:“此战大捷,子翩自是功不可没。只是此时征战在外,只能暂且让子翩在我帐中做一幕僚,待回朝之后我定奏明皇上,再行封赏如何?”
我摇首淡淡笑道:“我既已改名更姓,又岂会在意那些虚名?惟愿此番能一举歼灭周军,还我后殷山河之安宁。”顿了顿,想起这些时日一直挂心之事,便又问道,“却不知这半月间战事如何?”
宇文师闻言,摇头叹了叹,只道:“子翩如今安心养病为上,这战事我自会全力为之。”
我观他神色有异,不由皱眉追问道:“公表若不告知与我,我又如何能安心养病?且勿要隐瞒。”
宇文师再度叹了叹,抬眼望向我,缓缓道:“子翩,你可知暄武帝萧溱,前日已神鬼不知地来到后殷境内的南周军队之中,意欲御驾亲征。”
我微微一怔,犹豫片刻,终只是佯作一番讶异之色,道:“那如今……南周军队情形如何?”
宇文师稍作停顿,只缓缓道出八个字来:“士气大振,势如破竹。”
我眉间一紧,急问道:“却是攻向何处?”话语方落,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莫不是……宋州?”
宇文师略略颔首道:“萧溱所带一万余人,同宋州城外司马洛十万大军汇合,一并攻向宋州。”说罢顿了顿,站起,背过身子在屋里缓缓踱着步子,半晌之后才缓缓道,“昨日得报,宋州……失守……”
“宋州失守?”我猛地坐直了身子,然而伤口病未痊愈,拉扯得撕裂般疼痛,身子不由得软了几分,只得靠回床头。却仍旧是盯着宇文师的背影道,“宋州数万人马,如何一月之内便已失守?”
宇文师背身而立,似是微微仰头望了望窗外,才缓缓道:“宋州占地形之利,易守难攻,原本两军自是旗鼓相当。然而自陈将军被叛徒所害之后,城中守军一时间群龙无首,便被周军占去了先机。”
我闻言有些失神。即便陈忠因我叛国之事而对我恨之入骨,然其为后殷鞠躬尽瘁之心,却实是天地可鉴。如此忠肝义胆的人物,未能在沙场上浴血而死,却竟是死在叛徒手下,想来怎能让人不心生慨叹?
念及此不由叹息数声,却闻宇文师低低叹道:“若当初我未曾亲自来此救援,便不会发生如此惨剧了……”一时心下触动,亦是无言。
半晌之后,只见宇文师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子翩,逝者已矣,勿要太过伤怀,如今当务之急应是如何备战,守住汴州。”缓缓走到我床边,盯着我看了看道,“明日我会召集众将商议此事,原本打算借机为子翩引见众将,只是子翩伤势未愈……”
“如此小伤,早已无碍,”我刻意抬了抬左臂,决然道,“明日定当前往。”
“既如此,”宇文师沉吟片刻颔首道,“明日自当恭候子翩到来。”
次日,我进入议事厅之时,其内已是群雄毕至。宇文师立在堂上,见了我便向众人道:“这便是我方才提到的秦远秦大人,亳州一战,功不可没。”
众将闻言纷纷行礼,我稍稍站定,朝其拱手会回礼之后,便很快寻了一处坐下。宇文师朝我微微颔首,又扬声道:“宋州失守一事,想必各位已然知晓。在此且容我略陈事情原委。”顿了顿,在堂中缓缓踱开几步,“暄武帝萧溱此番御驾亲征,其下兵将士气大振,其声势不可小觑。然而即便敌军如此气势汹汹,宋州守将陈忠将军仍率众将拼死抵抗,起初二十余日内却着实守住了宋州城郭。只是……谁料最后却中了敌军的反间之计,有叛徒趁着陈将军三日未曾合眼之后的小憩之隙,将其杀害……由是败于敌军手下,只可惜陈将军忠肝义胆,却是落得如此惨状……”说罢似是有些哽咽,言语间停顿了许久。
堂下立刻有将士起身道:“逝者已矣,还请丞相大人请节哀!”说罢更有许多人应声附和,一时间堂内将士纷纷站起。
我也只得随他们站起身来,然而思及那日宇文师劝慰我的言语,目睹此景,只觉得心下有几分无法言喻的异样之感。
“各位所言极是。”宇文师见状急忙朝他们拱手,似是理了理情绪,却仍旧叹了叹,才继续道,“如今……自当以备战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