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官场之道,我一窍不通,受小人挑拨,得罪官家,被贬黜罢官,也并无不甘,从不与人为恶。我心安理得地隐居张家村,结庐行医,尽心尽力为村民治疾,常常自掏腰包补贴药材,未曾有半分亏心……”
豆火如血,微微闪烁。
老郎中慢慢抬头,双眼仿佛泣血般殷红,幽光闪动,诡谲赫人,声音如若哽咽。
“可这个世道,这个世道……”
他停顿一下,手指抠动木桌,一字一顿。
“专欺善人。”
辛夷默默走近坐下。
老郎中微微垂下头颅,许久未动。
……
那一年的天气格外诡异,未到冬月,天气便如同数九寒冬一般,草木霜冻,寒风凛冽,小河上结起了一层浮冰。
张家村里有个妇人产后落下病根,久治不愈,陈储圣为了替她求医,特地远去崂山寻找自己的师父,不料,这一去竟是与家人的永别。
待他返回张家村,一家十余口早已伏尸在地,医庐燃起了熊熊大火,可怜他疼得如珠如宝的女儿,衣不遮体,裸露在寒风天里,村民们围在现场,指指点点,说他们家遭贼的景象,还有人在绘声绘色地描述贼人如何入室烧杀侮辱。
整个村子无一人出来阻止。
甚至,无人为她身无寸缕的妻女披上一件衣袍,任由他们如此暴露在冰天雪地里,被围观……
老郎中面色深沉,声音听来无比地阴森。
“还有我的师弟,崔友,他千里迢迢来汴京送医方,也一并死于贼人手中……”
辛夷:“所以,你要报复?”
老郎中道:“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换我来答,那便是让他们都绝望而死。”
辛夷问:“为什么你不报复那些入室的贼子,而报复村民?”
老郎中冷笑一声,“谁说我没有报复?”
辛夷一愣,心里涌起无限悲凉,“那些好端端地投河自尽,死于汴河的人,便是你做的手脚?”
老郎中猛地转头,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他们该死!张家村人都该死。当年他们肯稍善心出手护我妻女一二,我便不会家破人亡。悲剧也不会生。”
“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恶在他们心中!如你的婆婆刘氏,二嫂小谢氏,还有你的夫君张巡,欺你、辱你,视你如草芥、弃你如敝履……你说他们该不该死?我毁了这个村庄,让他们断子绝孙,算不算替天行道?”
无人敢嫁,无人敢娶,所生婴孩全是畸形。长此以往,张家村再不会有后人……
无声无息,便完成了让张家村断子绝孙的报复,不得不说,计划十分缜密……
辛夷问:“你乔装成崔友,张家村人都不会察觉吗?”
老郎中重重哼声,“当年我隐居张家村,不想让人认出我是陈储圣,在外一向以帷帽面纱遮隐,未曾以真面目示人。当日得知家中出事,入村时我已衣裳不整,帷帽掉落……
崔师弟葬身火海,人人都说是我被烧死,那我便顺水推舟,以崔师弟的身份苟活下来,慢慢为他们复仇……”
冷风萧瑟,从无窗的孔洞中吹进来。
辛夷抱紧双臂,缓缓地闭了闭眼,在这个惨烈的故事里,她不知道自己充当的是什么角色。
“你的报复,为什么是从我嫁过来那一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