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娘她不知何时也已经醒来,抱膝坐起在床上。两眼还倦着,却已含了淡淡的忧愁。
三秀笑了,随口问道:“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瓶娘道。沉默了一阵,又道:“姐姐看见什么好景色,要告诉瓶娘。”
“也没什么好景色,也只是人多罢了。”
“堤上的柳。”瓶娘忽然说。
三秀不解地“哎”了一声。
“‘城郊二月柳初青’,程大夫写的句子。”瓶娘低下了头,似自言自语般轻道。
“原来还有这么一句,我倒忘了。瓶娘识字真快呢。好好,看见了好柳色,回来一定告诉你。”三秀阖上妆奁,转身向瓶娘嫣然一笑。
瓶娘有些愁闷的脸上也起了笑容。“回来还要教瓶娘识字。”
城郊河堤无数风筝飘舞。踏青游人铺下的坐席鳞次栉比。有钱的拥妓行觞,无钱的举着孩儿看白戏,好不热闹。
留燕亭那边,三秀一折戏唱讫,下了亭,换上别人。她不及换妆,依旧是满头珠翠,避身在人少处看风景。
正这时候,班主林庆福引了一人到她身边。
“——这位便是抹云楼的钱老爷。——这是小女。”
三秀回身懒懒道了声褔,那老爷顿觉无味。林庆福打了个圆场便领那老爷到别处去了。
边上有三两个女孩儿斗草。谁家的风筝挂在柳树上了。
“说起来,瓶娘今天没有来呐……”
风把那位远走的老爷的议论吹到了三秀的耳朵里。三秀低了头,忽然又听见捏面人的吆喝,便走近道:“给我捏个猴儿。”
等到三秀和大师兄有说有笑地回了小院,已是黄昏日暮。到了自己的屋门前,三秀推门而入,笑道:“给你弄了个好玩意儿。”扬了扬手里那个面捏的猴儿。
瓶娘坐在床沿,膝上摊着一册书,似乎是戏本。见三秀回来了,才抬起头来,有点憔悴的脸上露出笑意:“三秀。”
三秀一瞬间忽然安静了。她坐到瓶娘身边,把她膝上的书合上,看也不看,便搁到了一边。
“好多字不认识。”瓶娘道。
三秀心中涌上一股歉意。她仔细看着瓶娘,现她气色不好,忙问道:“吃饭了吗?”
“吃了。前面瓦子里陈妈送来的。”瓶娘笑,“三秀待我真好。还给我买了小猴儿……河堤上,很热闹罢?”
三秀没答,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瓶娘便又转身去拿书。
大半轮月亮出来,窗外的鸟飞走了。天渐黑,屋里渐一无所见。瓶娘低头揉着眼睛。三秀看见没说话,回身寻了火折子,点上了灯。
瓶娘轻轻翻了一页。
三秀忽然又将灯吹熄。瓶娘惊得抬起了头,要找三秀,却找不到。正惊惶中,手却被暖暖地握住了。
“瓶娘。”三秀说,“跟我走。”
书就那么扔在了桌上。月亮从窗口照进来,模模糊糊看不清书名。
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能看见道路两边柔和的亮光星星点点。
“三秀,我们这是去哪儿?”瓶娘有些怯怯的。
“去河堤。”黑暗里,三秀转身向她笑,“别怕。”
两人到了一片开阔地,月光底下。河堤上绿草被照成一片细密的银白。黑冷的河水静静流淌,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烟气。柳树的影子三三两两立着。
“那亮着的是什么?”瓶娘指着地上问。
三秀弯腰捡起,定睛一看,笑了,又拿给瓶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