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瓶娘没有一点泪水。她一点也不渴望别人的救助。她带着沉重的瓷瓶,一步一步向前挪着,蠕动着,想尽办法挪出自己的身体。然而倒下的她实在使不出力气。她看上去就像一只可怜的蜗牛横在雨中。
忽然,雨停了。
“小妹妹,要帮忙吗?”
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于是,向那声音缓缓抬起头来。雨还在下,但是在头顶,有人撑起了一把伞。
母亲。瓶娘瞬间想起了这样一个词。不是母亲,却带着母亲的气息,向她伸出手去。
瓶娘得救了。但她心中感觉不到欢喜。她只是静静注视着这个女人。女人头上裹着头巾,怀里还拿着一个包袱,身上,伞上,都缀满了补丁。似乎也是非常穷困。
“啊,你在看这个吗?”女人打开了包袱,里面现出一片片的东西,“这是橡子面饼,如果你不嫌难吃,就吃一点吧。”
女人掰下来一块,递到瓶娘的手上。瓶娘拿着就往嘴里塞。苦涩的橡子面混杂了雨水与血水的味道,变成了更加难以下咽的一种东西。瓶娘几乎要呕吐了。但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能找到的食物了。她必须吃下去。
“这一块都给你了——不要浪费东西。”女人脸上的表情很心疼。
女人没有邀请自己到她家避雨。也许是家里太穷,或者丈夫太凶。但她把伞留下了。
“我们渔民风里来雨里去的,这点小雨不算什么。”
瓶娘捏着奶酪块慢慢咀嚼着。
“跟我走。”
说话的是吉达。
瓶娘停住了咀嚼,抬头看着这个刀疤脸的男人。过了片刻,她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她却迟疑了。她知道人对人的帮助是有限的。当年那个女人不可能带自己回家抚养,眼前这个蒙古人,也不可能就这样无限度地帮助自己。能否相信他,瓶娘不知道。
“我若走了,你怎么办?”瓶娘问。
“不要问。跟我走吧。”吉达有些不耐烦一把拉过起了她的手。他的动作非常野蛮,直接将瓶娘从平地上拽了起来,转身就要跑。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一阵拍手声。
“吉达,你带着她,要上哪儿去?”
瓶娘听见那声音,顿时感到一阵寒意,同时,两脚就像是长了根一样,再也跑不动了。
一边的吉达也停下了脚步,很谦恭地施了一礼:“小王爷。”
来者确实是不花特穆尔。这是瓶娘自被这个人掳走以后,第一次与他正面的遭遇。然而瓶娘的心中实在是怕极了。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来者的脸。直到冰冷陌生的指爪强行将她的下巴往上扳去,她才看清他的面容。
映进瓶娘视野的是一张还算得上仪表堂堂的脸,还带着看似温柔的笑容,但眼睛却极为凶狠,好似某种兽类。这使得瓶娘又想起那天他在酒楼里恣肆狂放的怪笑声,非常令人不快,而且有些恶心。瓶娘本能的想要挣脱他的控制。但眼前这个人是丝毫不会懂得怜香惜玉的。毋宁说,他站在那里,就是怜香惜玉的反义词。冰冷陌生的指爪狠狠地钳着她的下巴,几乎要嵌进肉里去。
看见瓶娘微微显得痛苦的表情,不花特穆尔笑着开口了,话却是对吉达说的:
“不用怕,吉达,我不怪你。这样一张俊俏的脸,我也难免会想要充一次英雄呢。更何况她长得那么像你死掉的姐姐——哎呀。真是个可怜的姐姐,我那么喜欢她,她却为了弟弟连命都不要。”
瓶娘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吉达。她看见吉达的面色起了变化,脸上的伤疤也抽搐起来,显得表情更加狰狞。好像内心正经历着极大的折磨。但他并没有作,依旧保持着谦恭的姿势。
瓶娘有点明白为什么吉达会对自己出手相救了。她猜测,他们二人看似主仆的关系背后一定有着一段可怕的往昔。她正想继续揣测下去,一股猛烈的力道却将她甩开了。来不及站稳,她重重地摔倒在地。好在她摔在了虎皮毯上,身体并未受伤。
她死死地盯着不花的脸。不花却丝毫不以为意。他蹲了身子,去摸瓶娘的脸。瓶娘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他反而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