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三秀打断了她。
瓶娘赶忙止住了话。
“我已经决定了,我养你一辈子。……什么都别说了。”
“不行。”瓶娘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不要拖累你。你背着我这个负担,你自己怎么办?是我的命不好。当初我过誓的。若是违了誓,终身不能行走,可我还是……”
她还要说下去,却看见三秀的脸色更加阴郁,下意识掩住自己的嘴。
不必瓶娘提起,三秀也清楚记得瓶娘小时候立的那个毒誓。自从瓶娘受伤以来,三秀无时无刻不被这件事折磨着。
她还记得,当初瓶娘向自己说起那个“若是当众出了瓶子,终身不得行走”的毒誓时,自己还觉得不可理喻。故而后来自己逼着瓶娘演戏,让她违背誓言,隐约还觉得是在为她着想。
而现在,这个已经成真的誓言,就仿佛命运一般狠狠嘲笑着她的狂妄。
假如誓言这东西真的有报应,那,为什么誓要是伤了瓶娘就“七窍流血,天打雷劈”的不花,还好端端地活着?
假如誓言这东西是虚幻的,那,为什么瓶娘要遭遇这么悲惨的命运呢?
三秀回头望着瓶娘。痛苦,逐渐变成了冷酷。
“你恨我逼着你演戏,是不是?”
瓶娘没有明白,三秀这句话太没头没脑了。“怎么会呢。”她低头望着衾被下面覆着的自己的两条腿,微笑道,“如果没有三秀,我肯定早就横死街头了。这些天也是,给我送饭,送水,换药,更衣……从没说过辛苦。三秀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还想向三秀学胡琴呐。虽然腿不能走了,我还可以学点乐器啊。可以陪在三秀的身边,也可以赚钱……”
“不要你赚钱。”
瓶娘被三秀冷酷的声音吓得呆住了。
“你只要在这里。我养你一辈子。”
三秀说完就拉开门,带着银钱和伞,走到了外面的潇潇秋雨里去。
城中的小酒肆里,三秀一壶一壶地喝酒。酒肆外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正如水帘洞一般。
三秀没有乔装打扮,旁边几个酒客早已认出她是介福班的林三秀。从她走进店起,那些人就不停地低声议论,无非是些捏造的她和洵美的风流韵事,越来越不堪入耳。
“……一日为妓,终身是娼……”
陌生的目光灼烧着她的脸。她只有背向这些人,尽力把自己的颓唐藏起来。然而议论声还是传进她的耳朵里,在酒意的催动下,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她想把那声音赶走,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烂醉如泥。
“小二。”
那小二来了。三秀抬起头,已经觉得有些晕了。
“来点烧酒。要烈的。”
“真是不好意思,本店不赊欠。”
三秀这才意识到钱不够了。她只好胡乱挥了挥手,让小二又走开。门口的雨仿佛再也下不完,街上行人寥寥。瓶娘的未来,自己的未来,都仿佛在这雨里渺茫了。
相比自己,瓶娘的未来更加黯淡。不能行走,那么唱戏的路,嫁人的路,全部都堵死了。虽然是如此,还是那样坚韧地活着。而自己却为了一时畅快,用冷酷无情的言语刺伤她。
想起古人“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话,饮下的热酒都化作了寒冰,把她封在孤岛一般的酒肆里。
生意渐消,死志渐萌。
她狠了心,把给瓶娘买药的钱,一枚枚排在了桌上。
“小二,给我拿酒来。”
她不敢去庆春堂,到了别一家药店,说要买砒霜。店主人看她两眼,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就仔细盘问她买砒霜做什么。三秀说是毒老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