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许我并不真正了解生我养我二十七年的老娘,在这天之前。
我编了词,说我跟卖碟片的打起来,都进了派出所,是沈斌救的我。
那是我妈第一次真正看到沈斌,她并没说什么,还很客气。
沈斌叫她阿姨,叫得很甜。
然后老爹散步回来,沈斌又叫伯伯,很郑重。
我一直是奇怪的,他呢,有时候满嘴脏话,有时候却又文静、乖巧得换了个人。
他有多少没让我看到呢?不过我不急,我有的是时间。
等他走了,我妈很惊讶地问,那个就是那个沈斌?却也没等我回答,说,不像杀人犯啊。
我本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跟我妈说,我觉得对不起他,他不是坏人,他受过很多苦,他是我朋友,是我弟弟。他没有亲人,在上海很孤单,我让他回来给我帮忙。
老娘她,没吭声就去给我洗衣服,然后帮我伤口敷药,我又说,伤口一直是斌斌给敷药。
然后,临睡觉,她说:“你也大了,朋友总是你自己交的。这个沈斌不像有很多心眼的,他以前那么厉害,有他帮忙也没人敢到你店里捣乱了。”
“再说,你这小孩,从小就孤僻,从来没看到你带朋友回来。社会上很复杂,各式各样的朋友多交点也没坏处,其实我就是怕你老实被人欺负。沈斌要跟你好,算是他有眼光了,我们家儿子要不是好人,这就没好人了。”
明明知道她说得“沈斌跟你好”,不是那个好法,可总觉得挺高兴,也许一辈子听不到他们的祝福,可糊糊涂涂不见得不好。
后来拉拉扯扯又说,有丁红梅那种妈,也挺可怜的。原来沈斌的亲老爸还是死在越南的烈士。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当然,她还是让我小心点。
她一直怕沈斌是来报复的,她说没想到这孩子还挺乖巧,早知道就不托那二哥了。
一切也是因果。如果她当初没去多做这么件事,我哪来我的斌斌。
我老爹,跟我说,他的那个老婆子心里只有宝贝儿子,谁对他儿子好就是她亲人,谁对他儿子不好就是她仇人。
也许天下母亲多是这样?
平平静静过了好几个月。
我和沈斌住在新家,白天看店,晚上回家。
他有空就去我家里,一口一个阿姨,把我妈给哄得一个乐。
有时候我不能回去,他主动请缨。陪我妈买菜,帮我妈做饭,跟我妈唠家常,三缺一的时候还能搭桌子陪三个老婶婶搓麻将。
我从来不知道这么孝顺人,我从小给我妈惯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了还学会顶嘴。
没过多少时候,我开始嫉妒了,我跟我妈二十几年怎么还不如沈斌跟她一百来天。
我跟小鬼说,你这拍马屁功夫哪学来的?
小鬼说,这跟妈还要拍马屁么?他垂下头,他说他从来没有这样好的妈。
我是很羞愧的。
我从来没觉得我妈多好,我妈没什么文化,罗嗦,市侩,护短,有时还刻薄。
小鬼说,阿姨真好,阿姨对我真好,阿姨给我做内裤。
那是我的衬衫,老娘看我不穿了,想给我改成平脚内裤,我哪愿意。结果小鬼天天穿我衬衫改的内裤,还在镜子里照来照去,问我好不好看。喂,早点上床就行了,不然你哥我鼻血喷出来麻烦你明天洗床单。
老爹夸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差没让他改名沈过,字改之。
小鬼毕恭毕敬站那,给老爹惯常使的那几招吓着了。回来跟我说,伯伯真是太有学问了,都看那么厚的书,里面的字他一多半都看不懂,就算看懂了也不知道啥意思。
不就是本繁体字的古文观止么,唉。
结果小鬼每天都跟老爹学古文了,回来还考我:秋水与长天一色,上面那句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