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他的士兵受到己方将领的蒙蔽,成为欺敌的诱饵,被敌军与连日的暴雨逼入无处逃生的深谷。
绝望像阴暗的山壁包围、挤压他们,死亡在黑暗、在岩石、在雨丝的隙缝间偷窥,一点一滴的蚕食所有人的理智,每天都有人发疯崩溃,他们绝望的表情如利刃割剐莱瑞的心。
也曾心灰意冷,但想起跟随自己征战多年的百名兄弟,就算是死,他也要带那些人逃脱重围。
与决定同行的法师讨论过后,两人不顾反对杀出山谷,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的法师倾尽体内所有的魔力,与他战斗到这一步。
剑刃前倒下的敌军难以计数,在他脚底堆积成一座山丘,尸体流出的鲜血汇聚成汪洋,在死神般无情收割人命的莱瑞面前,敌人却仍毫不畏缩,一波波接连攻来。
而他,已经到了极限,紧握剑柄的手掌失去知觉,每个动作都引发肌肉强烈的抗议,双臂隐隐的刺痛。
“天亮了……援军果然没有出现。”
叹息。自己的忠诚,之于这国家只不过是个随时可舍弃的棋子。眼角发烫,莱瑞用力捏了捏眉心,沉淀眼中的茫然。
“梅仑,能与你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他看向身旁高瘦的法师,绽开阳光灿笑。
“彼此彼此。”法师也微笑,飘扬的银发在清晨微光中,仿佛小心捧在掌里的新雪,耀眼而又脆弱。
温暖甜蜜与悲痛不忍的两股情绪同时从心口蔓延,撕扯他的胸腔,莱瑞咬牙移开目光,力疲颤抖的双臂举起沉重如巨岩的长剑,他沉声喝道:“我是你的剑、你的盾牌,毫无顾忌的战斗吧!梅仑康真。”
“就等你这句话。”
梅仑佝偻着身子,一如往常的退到骑士背后。本应准备施展法术的法师却是双手拳握,低垂头颅紧抿着嘴唇,像是在犹豫什么。
眼看下一波的敌军已近在眼前,莱瑞催促:“还不动手!”
回头一瞥,那个总是在他身后接受庇护,最信赖的法师同伴,此时的神情竟是从未见过的阴鸷森冷。浏海在额间形成阴影,一双墨色的眸子冻结似的不存任何情绪,梅仑直视他,抬眼的动作缓慢的像经过一个世纪,冰冷的黑眸犹如攫人魂魄的无底深渊,令他不寒而栗。
“梅仑?”
法师怀中传来刀刃出鞘的轻微摩擦声响,莱瑞疑惑的低头,就见梅仑抽出藏在衣袖的防身匕首。银芒一现,刀刃瞬间刺入他盔甲接缝,犹如热刀切开奶油般,锋利的匕首轻易地没入体内,只剩法师抓握住的刀柄。
后腰传来钻心剧痛,脑中闪过他将这把匕首赠与法师防身时,对方脸上的欣喜神情,莱瑞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法师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绝情的抽出利刃,登时鲜血喷涌。
“你?!……”怎么可以……
“锵!”手指再也支撑不住长剑的重量,武器落在敌军的尸体上,“梅……梅仑?”
染血的指尖颤抖着碰触对方脸颊,他的手无力地低垂,在对方苍白的脸庞留下三道血痕。
你是我,绝对信任的……
那双施展出堪称奇迹的魔法的手,从后方掩住他视线,下一刻,残留血液温度的刀刃抵在咽喉,毫不犹豫割断他的气管,生命的洪流决堤般自体内狂泄而出,将他的盔甲染成血红。
“这样就结束了……”法师沙哑的声音幽幽飘进耳里。
“咯、咯……”他挤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血沫哽在喉间,想响应些什么却是无法言语。
法师放开手,骑士眼中的光点随生命的气息消逝,他摔倒在恶臭污秽的尸堆间,坠地的身躯犹如苍穹殒落的流星。
此生的最后一眼是上方压抑的灰蒙天幕,电光在云层间流窜,轰轰作响。
暴雨即将倾盆。
雨吗?……
一滴一滴的落在脸上。
欲抬手抹去,却发觉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甚至感觉不到手臂的存在,他挣扎的睁开“眼睛”,“看见”自己躺在个约十步宽的低矮石窟中,周围的岩石色泽偏黑,光滑的石壁生长着黄绿色、表面布满细小水珠的青苔,毛茸茸的青苔像是覆盖在岩石在的野兽毛皮。
他没有动,应该说,他无法动弹。脖子不转眼皮不眨,周围的景物却是完全了然于心,他能清楚的“看见”岩壁的每一条裂缝,以及躲藏在壁顶的爬虫身上的花纹。
洞窟深度约二十个大跨步,开口狭小,正常人要弯腰低头才能够出入,地势略微往下倾斜,雨丝被风吹进石穴,在岩地上汇聚成细小的水滩,又顺着岩洞的斜度流出洞口。洞内虽然湿度颇重,还不至于遍地积水。
身下有个厚岩片跟布料垫起的简陋床铺,布料上的图样非常熟悉,却是想不起出处。
他……不是死了吗?
苍白天空、遍地枯骨,鲜血之河湍急的流过地表,散发黑暗的黯日斜垂天际,那只属于亡者的无声国度是他濒死的一场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