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芳儿知道玛法为什么躲着,她就是要让他躲不成。
放下石头好过揣着它在心里。索尼这病是心病,这事了了,他的病就能好。要是弃权,虽然也了了心愿,可是这病说不定还更沉了。躲是没种的表现,虽然清净了,让太皇太后失望,以后麻烦还是会不断地来。
好孩子,真本事啊。她的眼中像盛着一碗水,可是它不晃,它稳稳的。索尼的嘴角抿了抿,赞许的态度先不露,故意考她一考:“你说得对,不去就摁不着了。可要是太皇太后跟皇太后要你去,那你去吗?”
这话递过来,也是在要她拐弯呢,答案只能有一个,芳儿的眼睛动了动,果然答道:“那我得去。”
好极了。索尼提了提眉,再问:“去了,你要让她们摁下来吗?”
要让这两位摁下来,那也是丢了整个家族的脸,那也是不孝。这爷孙俩是互相使着激将法呢。太皇太后必先跟索尼通过气儿才会召见她,如此一来,索尼是什么心思,已在这三言两语间告诉了芳儿。芳儿暗指他躲事,他被激得不躲了,他要把芳儿的心也拽一拽。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芳儿心中也是叹服,看一眼慈祥的玛法,终于让步了:“玛法,那不能,我一定不能让她们摁下来。可是……”
怎么还有“可是”呢,索额图听得心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终于又插嘴:“芳儿你放心,你要什么都行,只要你把心定了,你要什么有什么。”
“那芳儿先谢过二叔,劳您费神,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进宫,是我一个人呢,还是两个人?要是两个人,那这宫,还是不能进。”这事要了,便是一箭三雕,这最后一雕,当然也不是外人。
了了玛法的心病,了了自己的心愿,再要了,便是要算一笔账,这笔账,对日后很有好处。
这也是冰格要跟她算的,她费尽心思要让清芸进宫,就是要跟芳儿慢慢算账,她老觉得那个没出世的“儿子”,是被芳儿弄没的,她要报仇,可是没想到,在大家都谈到选秀的时候,她跟清芸,在众人之前,丢了这辈子最大的脸。
本来想以“就伴”的名义,搭上这趟车。可到头来,车虽然搭上了,却是受尽屈辱才得来的,这个仇,铭记于心,永生难忘。
姐妹同嫁是很平常的。这回进宫,不说别人,光是遏必隆跟佟家就都是两个。盘算是什么,太明白了。既然别人家是两个,芳儿要是撇下清芸,一个人进去,在外人眼中,确实太危险。
当中的机密这些人是不能知道的。要真是把清芸扔下才好呢。别说危险,她就是最大的危险。芳儿叹了一声,对着不解的人们说道:“刚才说过,进去的人太多,太危险了,我能顶下来的,清芸未必可以,让她跟我一道,她就得受累。再说,我一个人进去,玛法跟家里就只惦记一个,要是清芸也进去了,你们就得操双份的心。我怎么能忍心让你们多一半儿辛苦。再说,我姨就她一个,身体也不好,经常头疼。再把她拽走了,这两边都不放心啊。我跟清芸是姐妹,只怕进了宫,姐妹变成仇人,那就更不好了。要让她一起进宫,除非……”
“我给姐姐发个誓吧。”接到消息赶来的清芸,正好接上了话,她紧走两步,到了芳儿跟前,居然膝一弯便跪倒了,仰望中,双目坚决,说话更是匪夷所思。她盯着芳儿的眼,续道:“姐姐不放心,妹妹我给姐姐发个誓,毒的。”
一见钟情(上)
-一见钟情(上)
等得就是这个,要治清芸,在入宫前就把她压死。要她这口气憋着,憋得喘不上来,才是报应。
看着她,芳儿又想起曾经最后的时候,在坤宁宫时,清芸坐在床边,斜睨的眼神像一条蛇,冰冷的手摸着她的脸,一边摸一边说“姐姐,你生了一个死孩子,你也要死了”,话说得像唱歌一样快活。那么愉悦地迎来属于她的死亡,一向乖巧,维护她的清芸,在她最后的弥留时刻,暴露了所有。
——一个有野心的人,是不甘心永远忍下去的,就像现在,清芸终于忍不住了。
这时候,冰格拉着她赶来能做什么?也无非表忠心。清芸也不傻,她知道,她跟她额娘是一路人。那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什么豺狼虎豹,冰格完全不在乎,就算她吃得不吐骨头,冰格也不会心疼。清芸这样想,把脸转过去,看着母亲白花花的脂粉,被急促的汗滴弄得渐渐花了,却还不自制,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似的拉着她丢人。唉,为什么能有这样的母亲。罢了,就这么跳出这个家,不守着她,未必不是福份。
便似无数蚂蚁咬在心口上,曾经有过的美好幻想,那些自我安慰的梦,在这一刻,全碎成了渣子。人生的道路只剩下一条了,这条是必选的,就算充满屈辱,也唯有如此。
别想着有什么好事能轮得上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清芸抬起含泪的双眸,望着屋内的大人,她感到,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审视着她,仿佛她的卑微被刻到了骨子里,再也拔不出来。
看着吧,你们!你们总有一天,会感到吃惊的。你们被我吓着的。一定会!今天的仇,我记着,记得清清楚楚,一根丝儿也不会落下!
清芸想着,表情变得坚毅起来,眼中的水越来越多,她也不抹。
跪得太近,芳儿的裙子被蹭得动了一下,可端得很稳。清芸抬起头来,看她无悲无喜的模样,模糊在视线里,却依然端得那么重。她好恨她。
恨归恨,言不由衷的话还是要说。她把双臂推开一点儿,不让人扶,大声道:“这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我有话跟姐姐说。请姐姐听着,也好好记着。”
她说着,把眼睛又转了一圈,把这屋里的每个人又看了一遍,心想,个个都要我的忠心,那便发个毒誓又如何?
眼看着额娘斗了半辈子,要发什么誓,彼此都心知肚明。清芸仰高了头,就这么望着,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姐姐,我想进宫。我要跟你就伴儿。姐姐不用担心没法照顾我,我也绝不给姐姐添麻烦,我会照顾姐姐,保护姐姐。我是姐姐的妹妹,也是姐姐的帮手。我永远不会跟姐姐争,也不会跟姐姐抢。姐姐的影子就是我的路。从今往后,我是姐姐的马前卒,挡箭靶。有风有浪有刀子,我在前边挡着。我不怕疼,我会把姐姐抱得牢牢的,只要姐姐不推开我,能让我做一道屏障,我也心甘情愿!我要是做错了,姐姐骂我打我帮我改,我绝不记恨,也绝不悖逆姐姐,这些话都是真的,它永远不改!它要是改了,我就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这一口气顺下来,每个字都在戳清芸的心窝,戳得全是血。她仰望着芳儿,芳儿的样子不清楚,眼泪太多,把人挡成了一团雾。
一语惊人,面面相觑的大家全都蒙了。就连作为亲娘的冰格,也是全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