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觉得生气,想去把人揍一顿。但林摇说没必要,他现在也不在她身边。他躺在书桌上,望向窗外,清隽的轮廓因为透窗而过的阳光镀上了一层光边。
他迎着光略微眯了眼,淡声:“好。我们不追究。我想听你感慨,也喜欢这样精神层面的交流。”
林摇抱住膝盖,一颗心因为林恪的那一句话变得宁静起来。她的声音变得轻柔,仔细听,却能发现里边毫无感情色彩。
“我13岁的时候,国家正好决意打拐,我被陆远志接走,送去c市的寄宿学校。为了不看陆家人的脸色,我申请了宾夕法尼亚大学,并且顺利得到offer。我本应该谢谢他,要不是他出钱,我也不能高中一毕业就出国留学。”
但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现在想到这些事情,已经不会再伤心难过,别人的嘲讽排斥作践成就了今天的她,但心底总是有那么一丝不甘。林摇自嘲,也许,这就是因为血缘的关系。
林恪不说话,虽然他很少回家,也很少主动去联系,但他的家人对他很好。知道他喜欢独处,就帮他找了一个不多事不多话、做完相应工作就自行离开的保姆。然后定期来看他,后来是看他和林摇。全家人每年会有至少十次聚会。
所以,他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林摇。能做的,只有沉默,听她讲,希望讲完之后,她能好受一点。
他听到电话的另一端,林摇叹了口气说:“我出国留学,就是为了远离过去发生的这些事情。幼时被养父母控制,高中的时候被陆家控制。等出了国,开始半工半读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我自己。”
“我从小就知道,我必须要努力,必须要向上爬,我要摆脱这样被动的局面,我想自己掌控生活。”
说到这里,林摇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她在这世界上走了一趟,依然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都没有人会关心。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冷:“就在我自以为功成名就的时候,那些匿名电话让我以前想的,都成了梦幻泡影。我摆脱了养我的那重男轻女的家庭,也摆脱了陆家,却还受人限制。我甚至觉得,我活着,辛苦多年,压根儿没半点意义。”
林恪听着陆摇的声音,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握紧了电话:“……i’rry,你难过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但那一切都过去了,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你自己的。”
陆摇略微仰头,眼眶湿润:“在战区做记者的那段时间,我身边每天都会死人,有时前一刻还和我说说笑笑的人,下一刻就被轰得血肉模糊。ldsay在给我讲解采访拍摄要领时,突然就被不明人物的枪口飞出的子弹崩了头。那时候,我很害怕。每天都有人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我。过去每一个日日夜夜的努力,换来的就是枪林弹雨中的生活?”
林恪眼睛也有些湿润。他想拍拍林摇的肩,告诉她一切有他,但现在的他不在她身边,只能抬起手,在空气中虚拍了几下。又是一阵沉默。
林摇笑了笑,闭眼隐去眼泪:“我的第一次荣誉,是这么得来的,当时我们团队中一个经验极为丰富的出镜记者在出镜时不幸罹难,我被推到镜头前做完了报道。我觉得,一个人应该在其位谋其政,所以我在适应战区生活的同时,开始去走访,做一些深度报道。”
“其实我没有外界传的那样悲悯,对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务,我都产生不了共鸣,就只是看着,感觉和我毫不相干。我只是在做约定俗成的,对的事情。”
林恪抬手遮住眼睛,淡淡的声音认真而笃定,却又因为心疼而带了丝嘶哑:“你做得很好,我为你感到骄傲。如果你在的话,我会给你一个拥抱,然后告诉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
林摇心里软软的,像是看到了林恪说着话时模样。
她抿了起了唇:“谢谢。”不管是真是假。
她说:“你说得对,我确实有ptsd症状。回到美国后,在和平、甚至于歌舞升平的大环境下,我搬去了一个小镇,利用了一些反侦查手段,买武器,掩藏行踪,断掉网络,不使用任何社交软件以及通讯工具。我和陆音的联系,也变成了每个月固定的某个时间点的一次,电话转过二十几个信号站,用完即毁,根本无法定位。我还会定期查我经过的那些地方的监控记录。但这些都没用,不管我到哪里,总能被找到。”
陆摇定了定,说:“林恪,其实我最想说的一件事情是,我姐姐陆音,不是失踪,她已经死了。我有她的记忆,见证了一切。”
chapter8
陆摇定了定,说:“林恪,其实我最想说的一件事情是,我姐姐陆音,不是失踪,她已经死了。我有她的记忆,见证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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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恪双眼豁地一睁,眸光中尽是沉痛。他张了张唇,嗓音嘶哑干涩:“你有陆音的记忆?”
林摇声音中有了些许漠然:“是。她的,我自己的,两个人从出生到成长,再到……现在。”
她注定无法逃脱,只能卷入这件事。而现在,林恪知道了,也会卷进来吧。也许,会离真相更近。但也许,他不信她,或者更糟糕也说不定,可能还会以为她得了精神病。
林恪皱了眉,望向书架的一侧,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想。他镇定下来,像从前一样从容不迫地安抚林摇:“这件事情,你别和任何人说,等我过来。”
然后林摇就听到了“哗啦啦”的翻书声,很快。陆摇还没挂电话,那边林恪翻书的同时,也没有冷落林摇,他说:“yao,不要害怕。”
林摇看着窗外虹霓中的车水马龙,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锐利的眸光像是要刺穿黑暗的利刃:“我对我自己的任何行为,从来都没有认同感或者罪疚感。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我无法和任何人建立正常的关系,没有任何亲近的人,也无法对遭受苦难的人产生同情心。我和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没有联系的,所以,我将无所畏惧。何谈害怕。”
林恪的心尖儿颤了颤,他的女孩儿,身上肯定发生了很多事情,但他不在她身边。心头涌起一种酸涩难言的东西,让他几乎连书都拿不稳。
他定了定神,开口:“yao,你一定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对着自由女神像许愿,然后抛出一枚硬币,露出一个让我目不转睛的笑容。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热爱生活的女孩。”
他说:“也许曾经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你忘记了自己,但是,你不要绝望。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都在。”
。
你不是一个人。
林摇手一抖,挂断电话,坚硬的壁垒瞬间碎裂。好像很久没有起伏的心脏,再一次紧缩,鼻间亦变得酸涩。
她整张脸都埋在了双腿之间。眼泪无声而落,仔裤的颜色变深,窗台上那娇小的身影肩膀一抖一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