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对面还在喷人的泼妇明显一点都不虚,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又打开了随身带着的水壶,喝了几口
水,抹了一把嘴巴,将头向后一仰。
“小鸡崽子,你看看你这一脸畏缩的晦气样儿,还敢说我家死鬼的不是?就你,你还算是个男人呢?!”
作为一条善于用武器讲道理更甚于用语言讲道理的咸鱼,她深思熟虑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句最为恶毒的反击语。
“你看看你那个无耻的模样,”少年冷笑一声,“我要是你家男人,也不会想要你啊。”
妇人一滞,围观群众也跟着吸了一声冷气!
但那张脸上浮现出了一层斗志昂扬的神色,甚至咧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
“你这小鸡崽子就在这儿装男人?!”
“我看不行,”扒着破窗绢往外看的羊四娘冷静地说道,“陆郎君根本不是那妇人的对手,他快要被欺负哭了。”
于是屋子里稍微地沉默了一刻。
陆郎君这一路的表现,不说是杀神降世,至少也算得上穷凶极恶了,尤其是在韩家堡那一战,虽说只有董白一个见过,但过后从王家兄弟的神色言辞来推测,大家也能想象到那是何等可怕的场面。
……就这么个杀人如麻的剑客,对着撒泼打滚的泼妇,硬是只能抱头蹲地,这个对比太强烈了,强烈到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既不能指望陆郎君骂人,更不能指望他拔剑给那妇人剁了。
“咱们得想想办法,将那贼妇人赶走。”同心说道,“不能让陆郎君这么受着!”
“要不换我出去吧……”董白小心
地说道,“都是我惹了这场麻烦……”
“跟你有什么关系,”同心瞥了她一眼,“莫说是这平原小城,便是长安雒阳那样的大城里,一天到晚不知有多少泼妇互相揪头发撕衣服,一点事不顺心就骂起祖宗呢,你这样往身上揽责任,哪里是个尽头呢。”
于是屋子里又沉默了一刻,李二突然抬起头,“县府小吏还没来得及牵走马呢。”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的,但大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今年略有点旱,初夏这几天也没怎么下过雨,因而太阳挂在头顶上,确实是有些晒了。
马六嫂有点想回身取了自己带来的水壶,拔开盖子,喝一口水润润嗓子。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她得一鼓作气,给这个毛头小子打压下去!
作为一个市井间摸爬滚打十余年的妇人,她其实很清楚自己那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品,也知道这个少年大概是什么样的人品。
他虽然生得并不出色,上下怎么打量都只是个瘦弱少年,但那清澈的眼神便令人一望而知,对上这样粗俗的辱骂是断然没有什么还手之力的。
但看到他那困窘的模样时,马六嫂一点也没有升起恻隐之心,她反而觉得,自己要是给他们骂出城了,还是一件大好事呢!赵五过来递话时虽然说得不明不白,她有什么想不到猜不到的?刘善人见不惯这一家子了,现在迫他们赶紧离开,倒比将来还更强些
呢!谁知道这少年要是死硬在这不走,刘善人还会想出什么招数来?
马六嫂是不承认自己想给家里那个哼哼唧唧的玩意儿出气的,但她还挺期待少年要是被骂得受不住,低声下气,给她拿些钱帛来赔礼道歉的,她甚至还在心里盘算好了,给她多少钱她是不能收的,给她多少多少钱,她倒是可以鸣金收兵的……
她这样想得很快活时,那扇破旧木门忽然又打开了,里面出来个小娘子。
不是光她自己一惊,而是周围那些百姓也跟着一惊。
因为那个小娘子生得的确貌美,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住肌肤如雪,眉眼如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无论喜嗔,都让看了的人心中爱得不行。
但那小娘子明显不是出来解释什么的,因为她只说了一句话。
“阿兄,闪开些!”
马六嫂心中一震!刚想躲开,可是少年已经躲到一边去,那小娘子手中所提木桶便再无阻碍,顺顺当当上前一步,奋力地,冲着马六嫂兜头倒了下去!
……马六嫂的惨叫声一瞬间刺穿了所有人的耳膜,但刚刚叫好的亲友团和闲汉们谁也没心思去安慰她,而是全力以赴地逃开了。
……陆悬鱼想不到,她觉得已经零落成泥碾作尘的董太师也想不到,他的宝贝孙女有一天会提着一只大粪还没倒干净的木桶,站在门口笑得那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