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枯兰自皇宫中回去后就病倒,且来势汹汹。他早年时因白棠所下之毒命在旦夕,虽然被云泽晏家救回,终究是身体大损。勉力熬过这么多年,内里早已衰竭。白棠死后他心情激荡,心神俱损,当天便一病不起。
随光乐几乎忙得脚不沾地,朝堂、家中俱需要他留意。两处奔走不日便消瘦了大圈,谢九微整日守在谢枯兰身边,灵力流转不休,只是堪堪吊着口气,不多时,也变得苍白憔悴。
“父亲,你何必为他伤神如此,不值得呐。”
那日随光乐刚从宫中回府,便听到谢九微悲痛之声,少年素来清冽的嗓音,此时沙哑粗粝,竟是隐隐带了哭腔。
谢枯兰瞧得他进来,勉强提起些精神,道:“汝歌,你且过来。”
随光乐当即走到谢枯兰榻前,对上一双清湛眸子,碧水清渊一般,却带着沉重颜色:“我死后,你照顾好小微。”
随光乐点头,道:“我知晓。”
谢枯兰急促笑了两声:“我原本以为你想与小微缔结婚盟,是为了谢家助力。小棠告诉我你愿意此后远离朝堂,镇守边疆倒是个痴情种子,为了小微连皇位也不要。”
“原本我应该相信与你,但是”谢枯兰不知此时想到何处,神色竟有几许空茫与惨烈,似乎想到了难测的世事,“你须答应我,今生不论小微做了什么,不得有负于他!”
“父亲”
“立誓!”谢枯兰厉声道,“你发誓,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此生必须珍他爱他,不能负小微分毫。”
随光乐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苍天在上,碧空为鉴,我今生必不负于谢九微,如违此誓,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谢枯兰深深看他一眼,厉然气势消弭无踪,忽然轻声道:“小棠儿子不过一手之数,你倒是生的最像他。”
那种怪异感再次浮现起来,随光乐却找不到根由,只能顺着谢枯兰的意思点头。
“师兄不久后就会赶来,父亲,你撑住。”谢九微早已是泣不成声,紧紧抓住谢枯兰的手。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晓,本也已经到了大限之年,撑不了多久啦。”谢枯兰淡淡笑道,轻柔地抚过谢九微发顶,似乎带着无限留念,“你师兄救得回重病之人,却救不回将死之人。我走以后,小微,好好和汝歌过日子,不要任性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乖?”
言辞慈和,倒像是在哄三岁幼童。
“不要做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出来,伤人又伤己。做事三思而后行,不要伤害最在乎你的人。既然这已经是你的选择,那么就要一力承担,小微小微?”
渐至低不可闻。
昔年风华绝代的少年郎终于走到生命尽头,于病榻之上缓缓的闭合双眼。
谢九微悲不自胜,想到昔日父慈子孝和睦时光,双目泛红,放声大哭,隐隐间竟然有昏厥之兆。
随光乐一掌劈向他颈侧,只想将他打晕,不能再这么哭下去,只恐伤心伤神,却被谢九微反手挡住。从衣袖里甩出个明黄色长轴状东西来,漠然道:“父亲给你的。”
那东西“砰”的一声掉在地下,随光乐也无心去捡,谢九微愣愣看了他一瞬,忽然身体一晃,倒入他的怀中。
那明黄色长轴状物事,却是一席诏书。上面说的分分明明,倘若白随尘有残害兄弟之念,白汝歌可凭此诏行废立之事,自行废掉旧帝,另立明君。
那字体力破纸背,笔走龙蛇,分明就是白棠亲手所写。
随光乐至此方知那怪异感从何而来,谢枯兰不是不信他,而是怕他得到这东西后性情大改——前车之鉴,后车之覆。毕竟他亲手教出来的白棠都能够对授业恩师痛下毒手,何况是身为白棠子嗣的白汝歌?凭借此物,要是刻意设下圈套,诱使白随尘入彀,白汝歌便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帝位。
难怪谢枯兰不放心与他,利欲熏心之下,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只怕这番旨意,连白随尘都不曾知晓,恐怕少不得如芒在背。
虽然这圣旨现在于他并无用处,倒是可以在白随尘真的迫害时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