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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荆 园有棘 03(第1页)

河里的年轻人约莫十七岁左右,穿着金黄色的短衫,左腿断掉了,右胳膊血淋淋的,前胸后背到处都是伤口,外翻的血肉已经被河水泡得白了。盛无崖看着他金色的外衫,心想自从唐高祖李渊在武德年间下令不准臣民僭服黄衣后,这种颜色的衫袍在民间就看不到了啊

那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除非是朱家宗室,否则就是板上钉钉的“大逆不道”。

那么,那人有可能是什么皇亲贵胄么

盛无崖挠了挠头,觉得十有八九不大可能。先,黄袍是一种很隆重的礼服,制式不至于像年轻人身上穿的那样,料子都放不够,衣衫长度只够掩及膝盖。其次,宗室黄袍都是圆领,而少年身上穿的是交领。

年轻人明显不是皇室宗亲,却偏偏穿了一身金黄短衫。按照这个时代的律法,这毫无疑问是藐视天威的僭越。僭越有什么下场皇家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力,对此一向重罚,轻则砍头,重则凌迟。

所以,一般人绝不会想不开去穿黄衫,河里的少年绝不是普通人。盛无崖根据那人手上的茧子推断,对方十有八九是个剑客,一个混江湖的剑客。

这个剑客如果是独行侠,那么性格必定桀骜,对天子的权威不屑一顾。这个剑客如果不是独行侠,那么他所在的帮派一定实力强大,百无禁忌,连天家也不放在眼里。

这明显是个大麻烦,救还是不救这一世的自己可没有武功

这就是她愁的原因。

好半天后,盛无崖看了看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孔,认命似的叹了口气。她三两下挽起袖子,把那人小心地抱起来,放在了绿豆豆的背上。少年伤得厉害,这番动静虽大,却没有让他成功从昏迷中醒来。只是偶尔牵动伤口,疼得那人不自觉地锁紧了眉。

将少年在驴背上固定好后,盛无崖脱下自己的外衫,把那人罩了起来。天可怜见,她的羊肚菌是捡不成了,只希望回去的路上不要碰到外人,不然那家伙的黄色短衫非引来大麻烦不可。

绿豆豆果然性情温和,背上蓦然多了个湿淋淋的人类也不急躁,被主人牵回去的路上走得十分平稳。黄大王失去了自己的宝座也不恼,和黑将军并肩跑在前面开道,十分善解人意。

回去的路上,盛无崖叼着一根青草在心里有的没的想,黄颜色的衣服,还得是女孩子穿才好看。那少年身上的金黄短衫真是太辣眼睛了,女孩子那么穿是娇嫩,男孩子那么穿是犯罪。

如果男同胞一定要穿黄袍过瘾,得选那种饱和度低的颜色才好,比如国画颜料里的柘黄,那样穿在身上就不刺眼了。柘黄是从柘树里提取的颜料,确实可以用来染布。只是,柘树稀有得很,获取不易,后世的匠人便逐渐用黄栌替代了它。

黄栌就是北京香山那一到秋天就变红的树啦,那种树不仅可以观叶,还可以赏花。一到春天,枝头就能生出大片大片粉红色的羽状“碎花”,如云似雾,极为好看。

那些羽状碎花,准确地来说也不是花,而是黄栌花凋零后留下的梗。因颜色粉嫩、数量大又久久不落,看起来就像成片成片的云霞。

因黄栌树皮里提取出的染料仅供皇室专用,所以这种树又叫“皇帝树”。隋唐以来,天子们用的就是这种饱和度低的染料做黄袍,而不是清代流行的那种明黄。

再后来,黄栌袍逐渐被大众遗忘除了专门从事或研究或喜爱这一行的,直到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岛国太子德仁继位时,这种被遣唐使带回去的“黄栌染御袍”才再次被大众注意到注1。

总而言之,那个少年如果一定要穿黄袍特立独行的话,盛无崖极力推荐黄栌染出来的织物,可千万别再搞一身金黄色了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盛无崖把少年搬到主厅的地板上放好,然后从卧室取来针线纱布等物,开始给那人处理伤口。

等她忙完后,天色已黑,夕食的时间早就过去了。盛无崖把伤员搬到主厅西墙边的矮榻上,又从库房里取出一扇竹编屏风,给那人隔出了一点私人空间。

这天晚上,盛无崖是点了油灯烧饭的。平常,她可是天没黑就吃完夕食洗漱干净了,从来没有这么晚过。女郎烧了一大锅水给自己熬玉米糊糊,等水开的过程中,又和了点面,加入鸡蛋、野蔬、火腿丁等配菜,搅拌搅拌,调出了一碗香气扑鼻的面糊糊。之后,她从灶眼里夹出几块火炭放到备用的小炉子里,取出另一口小锅,慢悠悠地摊起了薄饼。

小锅薄,受热快,猪油很快融化,散出了诱人的香气。盛无崖用勺子将面糊舀进去摊平,火腿丁在炙烤下滋滋作响,谗得一旁的黑将军不停地淌涎。

黑将军虽然谗,但从小受过主人的禁食训练,没有口令绝不吃饭。盛无崖看着狗狗拖到地上的口水,忍俊不禁道“再等等啊,一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煎饼出锅后,又香又薄,边缘酥脆,口感极佳。盛无崖从泡菜坛子里捞出一截酸笋,三两下在案板上切成丝,码到碟子里放好后又淋上了几滴香油。

玉米糊熬好后,她当天的主食就是玉米糊配火腿鸡蛋饼,配菜是香油酸笋。这些酸笋是用去年冬天挖来的冬笋腌制的,十分开胃爽口。本来坛子里还有酸萝卜,可惜都被她在冬天里吃完了。当然,白菜泡坛子也是很棒的,谁不喜欢酸白菜啊。但眼下还不是播种的时候,她得再等一等。

盛无崖平常喜欢在主厅外的檐廊下吃饭,如今天都黑了,主厅里还有陌生人不怎么方便,她便在厨房里凑合了。饭前,她取来了黄大王和黑将军的瓷碗,舀上玉米糊糊后又撕了一张酥脆的薄饼进去,搅拌搅拌,等糊糊变凉了才放到地上。

黑将军早就饿了,一得到主人的指令就大口大口地干起了饭。等它风卷残云地扫完自己那一份后,大黑狗乖乖地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黄大王的碗。

黄大王胃口小,又能抓老鼠加餐,时不时都会剩下一些。黑将军等猫咪吃饱走远了,美滋滋地凑过去舔起了剩饭,尾巴疯狂摇动,足见它有多么兴奋。

填饱肚子后,盛无崖去鸡舍里数了数自己的鸡。一只不差了,又挨个去摸母鸡的砂囊,但凡碰到没吃饱的就捉到厨房里开小灶。母鸡们对这个流程已经很熟悉了,一点都不带反抗的,收紧了翅膀一个比一个乖。至于绿豆豆,因毛驴适合干、脆、硬的食物,盛无崖就没给它加糊糊,而是抱来一捧干草放到槽里,又添了几把苞谷粒。

安置好家里的猫狗鸡驴后,她倒了碗温开水出来,又加了几勺白糖,然后往主厅走去。主厅和她的卧室相连,推开门就是。盛无崖一手拿着油灯,一手端着糖水,走到竹屏后见少年仍在昏迷,便放下手里的东西,把那人从榻上扒拉起来,将碗里的糖水硬灌了进去。

为了避免麻烦,少年原本那身金黄色的外衫已经被她收起来了。此时此刻,那人身上只穿了一套破破烂烂的中衣,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面色又青又白。

盛无崖给少年灌完糖水后,又端来温水,给对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和四肢,轻叹道“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不想死的话,一定要快些醒来。”

此刻不过早春,隐隐还有寒意。一身麻衣的年轻女郎折腾了一天,身上出了不少汗。因此,她安置好伤员后就火跑去沐浴了。

为了节约柴火和热水,盛无崖从未干过在浴桶里泡澡的事,一年四季都靠擦洗度日。沐浴用的热水,她在煮玉米糊糊的时候就烧好了。那两口大锅在灶上相邻,腹里相通,能够一边做饭一边烧水,绝不浪费多余的热量。

女郎勾兑好洗澡水的温度,把两桶温水提到浴室里,上好门栓,然后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光。她没有澡花,擦洗身体用到的工具是去年自己种出来的丝瓜瓤。

丝瓜瓤这种神器,又柔韧又不怕水,最适合拿来洗碗洗澡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北方呆过的缘故,盛无崖有搓澡的习惯。搓完泥巴后用温水一冲,整个人都轻松了。

沐完浴后,女郎披着衣服最后检查了一遍门窗,打着哈欠回到了自己的卧室。她的土炕紧临北窗,屋里的人能透过小窗看到水井下的那株梨花。盛无崖吹灭油灯,趴在窗子上看了会儿花,只见外面夜色清朗,虫鸣阵阵,想来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吧

因这套房子没有院墙,为了防贼,所有的窗户都开得很小,光照有限。盛无崖不喜欢大白天屋里也昏昏暗暗的,便专门从青亭县买了几片琉璃瓦回来,分别安在了几个常用的房间里。

她卧室的正上方便有一片琉璃瓦,月光从瓦中泄下来,正好照在她的脚边。黄大王和黑将军蜷在自己的竹编小窝里,和主人共歇一室,已经打起了鼾。盛无崖顶不住困意,关上窗户,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很快就睡着了。请牢记收藏,&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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