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别来无恙。”
“多谢秦将军能来此地见在下。”
苏尹向秦苍行礼。身姿笔挺、面容和善一如初见,只是这张脸孔比之几日前蒙上了更多未知的面纱。
“三都既定,想来苏先生是会有许多要事缠身的。特意召晚辈前来,是有何指教?”
苏尹见来人手攥玉笛,面上却一副要与自己谈笑风生的样子:“秦将军不担心您朋友的安危?”
“担心!若不担心,怎能来呢?”秦苍并不避讳,将玉笛捧起来,低头皱眉:“他可是玉笛之后,放在我德武军中那就是数不完的金银、使不完的援军。是我疏忽,竟将这等宝贝假于人手!今夜乱得很,多亏苏前辈与邝越侯是旧识,对这个晚辈照拂有佳。邝野在哪?我这就带他回去,往后定然好生照料。”
“秦将军这是在提醒在下:玉笛之后千金之躯,更是有邝越侯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爹为他撑腰,这样的身份,需当好好款待,更千万不要伤其性命。”苏尹说完,看向秦苍:“不过秦将军恐怕是小看这位邝越侯的后人了。”
秦苍不明白苏尹的意思。
在皑地见过尤龙后,秦苍得知邝野几日前竟与一个身份不明之人一道去了鄢胥城,此后失去联系。来路上,秦苍设想了许多可能,唯独没料到自己会见到苏尹。直至现在,秦苍对此人也算不得了解。
在多年前、鄢胥起义的事件中,苏尹因为受伤被率先送入鄢胥城中救治,此后可以说并没有过多参与到镖师团队的谋划中,因此崔谬说他被记录的篇幅甚少;后来整个驰义镖局暗中迁至鄢胥三都,郭莳槐与映辉在一次任务中丧生,而苏尹则一度被当做泄密者、被迫接受审讯,虽最终无罪释放,但余下三人不再合作;再后来,镖局势力彻底控制三都,楚衡成为城主,对苏尹布禁足令,而魄姑请缨驻守大墓,从此与世隔绝,三人立下誓言,再未见过面。
这些时日九泽攻击鄢胥,秦苍并不知道苏尹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是,他沉寂了那么多年,如今违背命令、逃至鄢胥,真的是为了与楚衡联手吗?
若如此现在他毫无忌惮、以邝野安危要挟一个徒有其名的乐云佣军领,又是图什么呢?
秦苍不相信他身后没有助力。
“晚辈看人确实不太行。”
秦苍没有再询问邝野,反倒将话题一转:“不瞒前辈,前辈第一次来德武军中劝我入灞燎时,我还当前辈是想要陷我不义。后来遇见崔博士,同去灞燎大墓,我才知道原来前辈竟然是想保护我!”秦苍情真意切:“前辈,你我非亲非故,你这样救我,我简直无以为报。我知道你们几位镖师都没有后人,不如等你天年,我为你送终啊!”
苏尹知道对方是泄愤诅咒自己,笑起来,眼神依旧宽和。可是这笑声让夜晚的山岭更加寂静。
“你在疑惑我为何救你?想知道我是受何人差遣来救你?你不了解我,但并不相信是我个人想要加害邝野,所以想迂回询问,推测是谁抓走了他?”
“哎,离开西齐这几个月,晚辈最大的感受就是在众多前辈眼里秦苍就像是一块透明的绢纱,可以轻易看透、也可轻易拿捏。若是前辈们不想告知我的事情,我问了也是白问。就像现在,苏前辈可以随意揣测、左右我的心思,我却只能乖乖回答。所以我刚才一来就率先询问苏前辈‘有何赐教’,这句话并非是想要喧宾夺主,反倒是最最真诚的!”
秦苍已经好几日没有合眼了,勉强靠着天华胄支撑至此,说完直接盘腿坐在地上,和暴毙的引路之人靠得很近,似乎有些冷,搓了搓手,最后竟然毫不厌弃地将死人身上的披风扒拉下来,不顾上面血迹、虱蚤拢在了自己身上。
“不过现在我至少知道,苏前辈此前做法真的是为了保我小命。不论如何,秦苍多谢。你瞧地上这人可就没我这么幸运:他身上致命伤在背上刀伤,可是致死的原因却是失血过多。能续命这么久,只为为我引路。”秦苍摇摇头,又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几乎将头脸都埋进去:“想必苏先生的朋友已经为您展现过类似‘神迹’了吧?”
“原来秦将军已经觉了。”
苏尹看看地上。她剥下尸身外袍,是为了查看伤痕?
“可是在大墓里,魄姑让你看了案牍?”
“不曾。”秦苍据实相告:“魄姑前辈说有些内部之事不便透露。不过现在想来,这种‘神迹’晚辈未必未从旁处见过。您的朋友厉害得很,能为垂死之人续命,也能控人心神,让普通人满眼杀戮、不知疼痛,至死方休。秦苍私以为,不论鄢胥黥兵还是哪一国重甲,都不如这样的能力让人垂涎。若是我,我也选择合作。”
“秦将军冰雪聪明,救你确实值得。”苏尹笑了一笑,只是这一次他笑容诡异,这样的神色秦苍在不久之前曾见过。
“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言了。天华胄还在你身上吗?”
秦苍又拢了拢身上破布,彻底掩住口鼻,叹了口气,很是遗憾:“据我所知,临南至宝已经随着原临南少司命葬身西齐帝陵火海之中。”
“秦将军所说是实话?
“苏先生既已问到‘天华胄’,定然知道我与少司命的关系。这件事我也算亲历者,绝无虚言。倒是我依旧不能知道,苏先生是替谁在问这个问题吗?”
苏尹摇摇头。
“现在九泽军已被黥兵覆灭,大势已去。苏先生却还护着你背后之人。可见苏先生为人忠义。”
苏尹听完又笑:“许久都没有人用这二字评价过我了。”
秦苍也陪着咧嘴“嘿嘿”了两声:“忠义是好,但最好是相互的。想必前来找苏先生办事的朋友中有人擅长用毒,其厉害程度放置四海数一数二。那我们就用你我都熟悉的东西做比喻,毒这种东西不在于来势汹汹,在于神不知鬼不觉。好的毒蛊师就如苏尹先生,可以藏身镖局多年,在鄢胥三都中也活动自如,悄悄杀死身边的人、败坏身边的事,却又不至于即刻露出马脚。”
话已至此,“苏尹”感觉不对。如此寒夜,心肺中竟有一股灼烧感。低头一看,竟真的咳出一口血。
“早就听闻九泽暗部中竟有人能将易容术使得比白羽还厉害,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秦苍站起身,扔掉披风:“只是你或许不知,苏尹先生听力几乎已全丧,需要读人唇语才能与人对话。你的外貌、口音都不成问题,甚至此刻你我周围隐藏的众数尸身,也可以另做解释。但是我既已挡住口鼻,你却仍能与我对话,这就真的解释不通了。你是谁?你是让我躲去大墓的人吗?原本带走邝野的人是谁?”
秦苍说话的方向,并不是冲着“苏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