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皱了皱,忍着不适道,“这位大哥,我们家这豆腐是可以试吃的,您稍安勿躁。您这般上手,叫旁人见了,我这买卖还如何做?”
汉子挑挑眉,呲着一嘴的大黄牙,不屑道,“我不过就是试试它墩不敦实,省得买回去缺斤少两的,净是些卤水。”
“那您试着如何?我把您摸的这块,包起来?”,谢见君将“摸”字咬得极重。
“这块豆腐都这么脏了,你还敢卖给我?有你这么做生意的!”,那汉子当即便不乐意了,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大伙儿来瞧瞧,这卖豆腐的黑了良心了。”
“分明是你自个儿上手摸,一双手脏得跟泥窝窝里揣过似的,还好意思说人家。”,一旁刚称了五斤鲜豆腐,等着谢见君找钱的哥儿快言快语,下了汉子好大的面子。
“关你屁事。”,汉子恼羞成怒,脏兮兮的手下意识背在身后。
谢见君头天做买卖,不想多生事端,正要开口赶这人走。
一眼尖的女子认出面前的汉子,“哎呦,王老五,你不守着自己的豆腐摊子,跑来小后生这摸人家豆腐作甚?怎么,见人家小后生模样俊俏,自己羡慕上了?”
汉子本是见谢见君买卖做得火热,又瞧着他文文弱弱的好欺负,一时心生了妒意,特地跑来挤兑挤兑他,现下被这女子揭穿,半刻也待不下去,铁青着脸把看热闹的人群扒拉开,转瞬没了人影。
谢见君无奈地摇摇头,本着做生意“和气生财”,也没再追究。
“小后生,你甭搭理他,这王老五心术不正,又爱短斤少两,大伙儿都不爱去他那儿买豆腐。”,那女子也是个热心肠,出声安慰起谢见君来。
虽是这般,但排队来买豆腐的人都有些退却,那王老五摸过的黑豆腐还明晃晃地摆在那儿,扎一众人的眼,谁也怕谢见君趁乱将这倒霉豆腐称给自己。
却不想,谢见君拱手谢过替他出头的哥儿和女子后,快刀切去那块沾了黑手印的脏豆腐,转头丢给了大黄野狗。
大黄野狗得了吃食,“嗷呜”一口,就叼着走了。众人可都看到眼里去了,狗叼走的那块豆腐,少说得有一斤呐,这小后生眼都不眨一下,倒也是真的舍得。
舍不舍得,谢见君是知道轻重的,白扔这一斤豆腐,叫跟前的大伙儿都瞧清楚了,以免后面再有人揪着这事儿来寻麻烦。
因着这小插曲,往后的买卖竟愈顺利起来。
摊前闲时,他也没干坐着等客,从竹篓里拿出自己抄写的书册,盘腿坐在破布上,借着明快的阳光,津津有味地翻看着。双手搁在外面,冷风吹着冻得通红通红,他也不在意,搓搓手,掌心搓热了便继续小声默着。
来集市上摆摊的人,大多都是魁岸墩壮,不识几个大字的庄稼汉子,过往的女子头次见一清清秀秀的小书生,都忍不住瞧上两眼,捂嘴偷笑着,打他跟前过,若是碰巧被谢见君不经意间扫上一眼,便是臊得连耳梢都挂起红晕来。
有胆大的哥儿,还壮着胆子凑上前去,问家里是否许了人家。
谢见君先是一怔,继而点点头,温润的眉眼微微弯了弯,愣是把那哥儿瞧红了双颊,一脸羞意地退却。
一上午闹闹哄哄的,竹篓里背来的豆腐竟还卖了大半。
晌午一过,集市慢慢散了,余下的少许豆腐,谢见君便以“三文钱两斤,五文钱三斤”的价钱都便宜卖了去。
手里捏着这沉甸甸的小布兜,心里别提多踏实了。
他将家伙什儿往竹篓里一收,翻出走前云胡让他带上的杂面饼子,这饼子揣到现在,已没了刚出锅时的那般暄软热乎,他从小茶摊上要了碗热水,将饼子泡软,垫了垫肚。
记挂着福生说的那走商卖纸的小贩,谢见君同邻里的小贩稍稍打听一二,便寻着了那人。毛边纸的纸质较之他从镇上买的稍显逊色,但一刀纸的价钱要便宜三文。他没作犹豫,立时买了两刀纸,又要了两只兔毫笔。
置办完纸笔,这小布兜里的银钱就没了三十文。
他打心里一阵肉疼,待这东西也愈小心仔细,好似自己背着的,并非是这轻飘飘的纸册,而是自个儿那沉甸甸的前路。
往回走的路上,他特意多绕了一段,找了间布庄。原是说好了要给云胡裁布做件新衣裳,这事儿他一直记挂在心上呢。
村里人干活多数不太讲究,谢见君挑了一匹雪灰素色粗布,这雪灰耐脏,又衬得人精神,布料摸上去,厚实实的,并不剌人,想来穿在身上也是极舒服的。
尚不晓得自己新衣裳已然在路上的云胡,这会儿正搬着木盆往河边走呢。谢见君临走前嘱咐他,若是洗衣服,就烧些热水来用,莫要去那河边,这天寒地冻的,河水冰得人直打颤。
他虽是好好应下了,但也舍不得烧柴,这干柴都是谢见君去后山上捡来的,又一竹篓一竹篓背下山,还辛辛苦苦地劈好,跺在柴房里,现下已是齐腰高了,倘若被他拿来烧水洗衣裳,也太浪费了,河水是冷些,倒也无妨,村里人没这么娇养的。
谢见君在许褚那儿读书的事情到底没瞒得住村里人,一众爱看热闹的村户,赶着云胡自个儿抱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时,将人堵了下来,打听起这事儿来。
云胡过往被人嫌弃惯了,村里人忌讳他命格不好,从不许自家孩子同他戏耍,故而长到这般年纪,身边也没个贴己的好友,乍然被一堆哥儿,姑娘围在中间,鸡一嘴鸭一嘴地探寻着谢见君读书的事情,他无措地站在原地,手指紧抠着木盆沿儿,骨节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