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听得睁圆了眼,没想到自己这医馆这么快就迎来了苏轼那待结交名单上的第二人。
时人对医家的态度其实与历朝历代都差不多,平时要是有人凭借着医术幸进,众人都会对他们不屑一顾,嘲笑他们走旁门左道。
比如在史书记载中,太和年间有个叫郑注的官员因为缓解了李昂的风疾而平步青云,众人提起他时就会说:“哦,是那个靠医术升官的啊。”
唯有在自己或者自己身边人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对医家客客气气。
杜牧这般主动登门,那肯定是家中有人需要霍善出手救治了。
果然,霍善与他互通姓名以后,就听杜牧说起他母亲身体欠佳的事。
不消杜牧多说,霍善就应道:“我与你过去。”
杜牧出身其实很不错,他祖父杜佑是当过宰相的,且还是按照大唐高官的惯例干到七十好几。
唐代那本有名的《通典》就是杜佑领头编纂而成的,乃是古代制度专史,归纳了历朝历代的食货、选举、职官、礼乐、边防等等方面的制度。
到杜佑修完《通典》后拜相,已经是临近七十的年纪了,自然是在相位上干到了七十好几。
当时白居易正当壮年,还有着一展抱负的雄心壮志,见到朝中全都是些七老八十的人占着位置,忍不住写了首《不致仕》来嘲讽他们这些老家伙。
开头就是这么一句诗:“七十而致仕,礼法有明文。何乃贪荣者,斯言如不闻?”
白居易写诗,主打一个直白:咱大唐规定啊,官员七十岁就该退休了,为什么有些贪慕荣华的家伙对此充耳不闻?
这诗里还有一句“朝露贪名利,夕阳忧子孙”,意思是“这些家伙的寿命都跟朝露和夕阳一样短暂了,居然死抓着名利不放、想方设法为子孙谋划”!
杜佑的子孙是谁?
杜佑的子孙是杜牧他爹和杜牧本人。
杜牧这个当孙子的没有善罢甘休,成名后也借着给好友写墓志铭的机会把元稹、白居易的诗风批判了一番,说他们的诗文“纤艳不逞,非庄士雅人所为;流传人间,子父女母交口教授,淫言媟语入人肌骨不可去”。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个意思——
文坛风气,全是这老白和老元的淫词艳语给败坏的!
父母还爱拿来教小孩,咱大唐的下一代全被教坏了!
救救孩子!
杜牧:记仇。
不过杜牧祖上虽然阔过,但他祖父去世这十余年里他的日子却过得颇为艰难。
据他自己跟人书信往来时讲的,自从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后,他曾在短短八年间搬家十几次,曾经的樊川别业自然也早就不属于他们。
这些年来他、母亲以及弟弟三人相依为命,大多时候是靠亲朋旧故的接济解决温饱问题,实在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就只能挖野菜充饥了。
少年时期家中遭此巨变,杜牧自然是埋头苦读、希望能靠自己的学问养家糊口。
去年杜牧终于金榜题名考中进士,并且在同一年通过参加制科考试谋得了一个实职。虽只是个九品校书郎,只能穿最末流的青袍,却也能叫他能够奉养母亲、供养弟弟。
他母亲常年操心、积劳成疾,他弟弟又从小体弱多病,杜牧为他们请过不少大夫,结果小的说自己没事,大的也说自己康健得很,始终没见有什么起色。
杜牧今天当值时在衙署中听说这家新开的医馆里有人在义诊,医术相当了得,通常只需要一剂药或者几针下去就能看见效果,只是年纪忒小了,也不知是哪个隐世家族养出来的小神医。
杜牧本不太相信这种传言的,下衙后想到家中两个病号,又忍不住在医馆周围踟蹰。
既然决定要请霍善上门出诊,杜牧也没犹豫太久,亲自领着霍善归家去。
霍善回医馆拿上自己的药箱,瞧着倒是个像模像样的小小医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