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的……”冯秀不假思索就否定,她怕,讲来又说不明是怕什么。“我没想过。哪有那么容易?再说光辉在这里……”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中有盼望,“我能不能问问你,他父母是什么态度?我刚才在你们家听见……其实我今天过去,是想先找光辉商量一下……唉,对他们来说,一定不太好接受。”
她低至尘埃,在其间无主地盘旋,接着聊了一阵,兜转着都是讲结婚、讲光辉,那是她所能想到的、所盼望着的唯一出路。“你跟水鸿也快结婚了,到时做准备,我跟你还能凡事有个商量,也挺好的。”她是真心期待的,语气轻快起来,可方细已感到厌烦了。
又草草说了几个来回,冯秀大概看出她的倦怠原来冯秀是心很细致的女子主动起身道别,她将她送至门口,最尾一句,冯秀说:“我再找时间去你家拜访,也快要过冬节了。”
杯里的水彻底凉了,十二月天寒,方细喝了一口,觉得凉到胃底,拿到洗手间,哗啦倒掉。虞一从房内探出头来:“方老师,你要结婚了?”
“可能吧。”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可能?刚刚的客人是你的谁?”
“小学同学,现在是我侄子的女朋友。”
“她挺傻的,我第一次见有人拿结婚当出路。”虞一话中带笑,说得轻轻巧巧。
方细原本正弯腰烧一壶新的热水,听此一言,忽然为冯秀感到不公,她直起身来,回虞一道:“她跟你不一样,没有两个男人等在楼下争风吃醋,随你想选谁就选谁。她没得选。”
虞一并不计较她话里的讥讽,照直笑说:“你们两个根本鸡同鸭讲,你只问些学业工作,她只讲些情情爱爱,她跟我不一样,也跟你不一样。”
“是,我们都不一样。”
她意指的是,你与我,虞一与方细,也并非一样。
*
冬节是新历年内最末的节。若末日预言成真,世界就会在下一年的冬节夜晚迎来毁灭,小奇对此的方针是在今年冬节多吃几碗食堂供应的汤圆。今宵有酒今朝醉,这就是她的末日宣言。
冬节夜,泳柔在晚自习大课间提了两碗汤圆到社团办去。大家都涌到食堂去与好友相聚,整栋楼剩零星几人,大多数门后都灭着灯,二楼最末一间是亮着的,她很轻地推门进去,周予在里面,像只兔子被吓得缩起,见了是她,又装镇定,又暗自开心却装作平淡,“你怎么来了?”她的眼神跟着她走,跟着她进门、跟着她绕过桌子,嘴角一抹笑意没能藏好,一下就被她识破。
“到处都不见你,又不去食堂吃汤圆,又不在教室,还能去哪里?今天过节,要吃汤圆,吃了才会大一岁。”泳柔将两碗汤圆摆到桌上,塑料碗还是热的,周予伸手去捂。
“你的手冷吗?”泳柔也伸出手去,捂住周予捧着碗的手。
两个人在这静静的冬夜里对坐,对视,掌心捂着手背。对视。不知因何移不开眼。对视。冬夜静静的,不在看她们。手心与手背同时升温。
泳柔忽的缩回手。“看你就是一副体弱的样子,果然手凉!汤圆要凉了,快点吃。”
两双目光各自跳水,全投到自己面前那碗甜汤里去。“大晚上的,你在这里看什么?”周予正在读手边的一摞大小纸张。
“投稿。”
“有这么多?”
“嗯,王主任把海报撕掉以后,反而变多了。不过,这些都不能用,是废稿。”周予从一册文件夹里翻出另外薄薄的一沓,“这些是能用的。”
泳柔先看那几份能用的稿件,无一都是笔迹密密麻麻、内容枯燥高深,尽是些天花乱坠的科学术语。“那些怎么不能用了?”她接来看。
这些废稿多是匿名,少数留了绰号或是姓名缩写,因上书内容在此地乃是大逆不道、其罪当诛其中最潦草的只有一句话,写在一张随手撕下的便签纸上:
世界都要末日了,四楼靠窗的L同学,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原来,这是一摞未能投递至收件人的情书。
两个人将脑袋凑近些,一封一封细看,好似在追八点档青春偶像剧,其间还猜出了几个她们相识的当事人,更令她们心潮澎湃。字迹太丑的,泳柔统统不喜欢,断定这些人追求无果,有些言辞间偏激或是顾影自怜的,她也瞧不上,评为“自我感动”。周予则没太多想法,她懒得细想他人的事。
泳柔问:“这些稿子投到你们这里来有什么用?又不能表。”
“我要把它们订成漂流刊。”即是无装帧无设计的孤本,只衬一个简陋的封皮,在同学间任意传递漂流。
“漂到主任手里怎么办?”
周予满不在乎:“又不是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