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能从奏章中窥见一斑的,犹豫的时候很少,可对于署名兵部的这份奏章,他拿在手里已长达半柱香的功夫。
李福全揣摩圣意,深深觉得自家主子是疲累了,忙命御膳房煮了一盅参茶送来,他亲自送了上去,并小声劝慰道:“圣上,歇歇吧,保重龙体要紧。”
姬烨回过神来,放下奏章,盯着参茶又想了一会儿,遂起身踱步,片刻道:“传太傅来河清海晏。”
李福全愕然不已,愣了会儿,忙躬身去办。
太傅赵思尔是一位名士,出身破落世家,天性好学,幼便好帝王术,少年时游学天下,博学韬略,长于经世,任侠有气,擅为纵横学,后于白石村办私学,从中学成者多半数入仕为官,渐渐的名声大噪,后为先皇看重,三顾白石村请他做太子太傅,又见他胸有丘壑便想让他做有实权的大官,他却拒绝了,直言自己腹中只有书生意气,并无宰相的胸襟气度,还笑言能玩转政治的皆非人,乃神也。
此人性放浪形骸,喜四处云游,年五十都还没有成家的打算,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老先生要一辈子打光棍的时候,他却娶了一位年十八的黄花大闺女,且出身不俗,样貌不俗,学识不俗,一枝梨花压海棠,老梨花老当益壮,一年后便得了一子,两年后又得一子,三年后又得一子,如此出人意表,独树一帜,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然而,自从圣上执政已渐渐疏远了他,他还以为是赵太傅终于口出狂言得罪了圣上,难道他揣摩错了吗?
赵太傅依旧圣眷深隆?
要真是这么着,李福全立马就知道自己该拿怎么个态度对待那毒嘴老家伙了。
淑妃居住的岸芷汀兰也在芙蓉池岸边,距离河清海晏稍远,但环境清幽,四周有山有林,还广植黄蕊兰花,很是馥郁芳香。
淑妃此人,天生的谨慎细心,既是圣上让她抄袭经书,所有的经书便都是她一个字一个字亲手所写,越是在细节上她越是不肯让人逮住把柄的。
黄蕊兰花生长于深林,只适应浓荫潮湿的环境,工部在建造此时的时候便从深山老谷中挖了许多百年大树过来。
这会儿淑妃正带着自己的庶妹,也就是秀婕妤在兰花丛中穿梭赏玩。
“大姐,你这里真漂亮。”秀婕妤满目羡慕讨好天真,自以为把那丝丝的嫉妒隐藏的极好。
淑妃斜起唇角抿笑,开口却极为幽怨,“再是秀美又如何,花开独自并无人来赏。”
这话一语双关,但凡有争宠心思的女人都能听懂。
“大姐是能与主子娘娘、贵妃分宠的人呢,怎会……大姐是说笑的吧。”心里却在撇嘴,好一个不知足的,我若能晋升到你这个位份,便是没有圣宠又如何。你都人老珠黄了,还想要这要那的,真不觉得自己得陇望蜀吗?哼!
淑妃拔下自己最爱的蔷薇花玉簪给秀婕妤戴上,并亲昵道:“我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你啊正在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秀美绝伦,圣上岂能不爱。只不过你位份低,少见圣上,而圣上又不是个惦记美色的,这才少了你的出头机会。”
秀婕妤眉心一动,心道,她这是想提拔我?
心下大喜。
“大姐的意思是?”
“都是自家姐妹,我还能有什么意思,总之是想我们柳家能在朝堂上永远的站住脚罢了。我们柳家出身低,如何才能帮助父兄,妹妹入宫前父兄该是同你交待过几句吧,我这里早得了父亲的嘱咐了。你放心,你我同根而生,我不会害你。你回去等着吧,不出几日,大姐便给你一个接近圣上的机会。”
“大姐,妹妹不懂事,都听你的。”秀婕妤耐着狂喜忙蹲身谢礼,发誓一般的道:“妹妹必以大姐马首是瞻。”
淑妃淡淡一笑,“我信你。”
但见她荣光圣洁,不像作伪,秀婕妤美美离去。
☆、尤老太爷
“娘娘,您难道真要扶持秀婕妤,请恕奴婢多嘴,秀婕妤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之人。”女官低声道。
淑妃挎着个编制精巧的花篮,手里拿着一把银剪刀,边剪花边道:“那丫头啊,自小也不见得是个安分的。”
“原来娘娘心中早有定数,是奴婢多嘴了。”这女官登时脸红。
“不,你思虑的极好,我身边可不需要榆木脑袋。”淑妃剪下一朵兰花,仔细端详了会儿,随后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她在花间游赏,很快便剪了满满一篮子的新鲜兰花,可她的心却仍旧不满足,不知为何,突然便觉索然无味。
“你说,皇后正在做什么?”她正在阿烨身边怎样的撒娇卖痴?!
这女官听见了淑妃的低语,可她却不敢回话。窥伺圣人起居是死罪!
淑妃无意识的摸上了自己的肚子,惨然一笑,“本宫的肚子若争气那该有多好,诸皇子公主若能皆出自本宫的肚子,即便本宫不是皇后,皇后也要让本宫三分,那般独占阿烨的宠爱便并非没有可能。我们明明那么相爱……”
她几乎把自己的手心掐出血来,面上却不见任何风波。
河清海晏前殿,东窗长塌上,姬烨和一位头发斑白的布衣老者正对面而坐,笑语飞声。
这对师徒已许久不见了。
“先生难不成效仿了采菊东篱下的五柳先生?”姬烨看着赵太傅袖子上的一点黄泥斑痕戏谑道。
“呔!纵古论今,还没出现一位大儒值得老头我去效仿。他们谁又能比得过我?”狂妄的口气,中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