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没有什么可埋怨的,比起伯母或者与之相似的千金贵女,她的日子舒心得多,但最怕的是来自旁人的衬托,她从小到大,关系最亲近的两个同龄女孩,是赵媛和姜云瑶。
姜云瑶拥有天底下最尊贵的出身,她永远望尘莫及,赵媛则是父母的第一个孩子,在两人最期待的时刻出生,又因性情软糯而得到与她截然不同的待遇。
她见过姐姐被剪刀划伤手指后眼泪汪汪、被父母抱在怀中安慰的样子,可轮到她自己,练武时手臂脱臼,也咬牙一声不吭,换得父亲一句“晏晏小小年纪便如此坚强懂事,将来必成大器”。
坚强、懂事、必成大器。
她从长辈们口中听到最多的评价。
渐渐地,这些词汇烙印在她的脑海中,她活成了他们期待的模样。
她记得姐姐出阁前夕,某天她拿着一本兵书去请教祖父,在门外听到他和父亲的对话“阿媛那性子,本就不适合嫁入世家大族,倒不如寻个情投意合的夫婿。功名利禄可以挣,一心一意地待她才是难得。我们家几个女孩,晏晏最出挑,能担大任,她的婚事将来须得好好筹谋。”
父亲应声“儿子明白。晏晏得父亲栽培与器重,定不会辱没门楣。”
祖父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她没有托生成男孩,否则必能光宗耀祖。”
那瞬间,仿佛无形的大山压在肩头,她默默回到房中,又被姐姐的婢女喊去看她试嫁衣。
生平头一次,她对姐姐产生了难以言说的羡慕。
“殿下有所不知,我也一直很羡慕你和阿瑶,”她心知言多必失,但还是不由自主道,“不是因为你们身份尊贵,而是没什么,与你们一起玩的时候,我真的非常开心。”
她终究还是不肯透露赵景明说了什么,但姜云琛已然有数。
赵晏又道“白天在车里时,我是一时气话,你们于我而言,都是独一无二”
姜云琛心跳蓦然一滞,就听她不紧不慢地说完“的朋友。如果没有这桩婚事就好了。”
“”
“赵娘子此言差矣。”他有理有据道,“你不和我成亲,燕国公和赵尚书定要你嫁给旁人,与其去那些高门望族的后宅里受气,还不如留在宫里,随时都可以同我们一起玩,还不用相夫教子,或者与人勾心斗角。你顶着太子妃的头衔,我们做一辈子的朋友也无妨。”
权宜之计,先让她打消和离的念头,然后再徐徐图之。
赵晏却不买账“你说得轻巧,到时候陛下与皇后娘娘着急抱皇孙,朝中老顽固们催促你开枝散叶,你又该如何”
“他们说他们的,我又不会少块肉。”姜云琛不以为意道,“怕什么,反正还有我阿弟。我阿爹年轻时,曾动过带我阿娘远走高飞、把皇位丢给我叔父的念头,我如法炮制,他也没理由责怪。”
“你这想法真是有够惊世骇俗。”赵晏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你不喜欢小孩子吗”
“得看是什么小孩子。”姜云琛如实道,“阿瑶出生时我也还小,印象不太深刻了,阿琰和阿琬是我的弟妹,我自然是喜欢的,但若说自己的孩子,尚且不存在的人,哪有你来得重要”
赵晏一怔。
聊了这么久,视力早已适应黑暗,她看到他星光熠熠的眼眸和如画般的轮廓,墨色长在枕上铺展开来,一只手搭在中间的衾被上,骨节分明,宛如白玉雕刻。
恍然间,他的身影与当年偷偷带她溜进承恩殿的男孩重叠。
彼时,她害怕未来的太子妃会生气,他轻描淡写地说“那什
么太子妃娘娘还不知身在何处,现下只有你我二人,管她做甚”
“如何,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吗”他的话音唤回她的思绪,“照今日的情况来看,你若与我和离,定会挨家人训斥。”
“不成。”赵晏拒绝,“你我有名无实,长此以往,他们该怪我不争气,生不出皇孙”
“就说是我的原因。”
“”
赵晏睁大眼睛,半晌,神色复杂道“殿下,你究竟图我什么”
“若说什么都不图,你应当也不信,”姜云琛笑了笑,“赵晏,我喜欢你,图你愿意留下来。”
说罢,两人一同陷入无言。
周遭归于沉寂,彼此的呼吸与心跳却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