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梧活动了一下被人踩了一下的那只手,见几个幼童毫发无伤,他便又道,“徐统领,你别为难他们。”
徐虎道:“可是这些刁民……”
他话没说完,见陆雨梧摇头,他便咽下话音,才要转身,却听一道女声落来:“徐统领,找个你们营里的军医给那人看看。”
徐虎看向陆雨梧身边这个女子,经过方才,他已清楚这人应该便是东厂提督曹凤声新收的那个义女,他心里实在看不上这些阉党,面上便有些冷淡,但他的冷淡在目光触及到此女子与陆雨梧交握的手时,便有些古怪了。
他古怪地转过脸,瞧了一眼那个被细柳一脚踢出去,这会儿正坐在地上捂胸口的流民:“这看着也没怎么样……”
不过一个女子,能有多大能耐,还能将人踢死了啊?
徐虎心中不屑。
“我虽未用内劲,但他们这些人都是流民,饥寒之下自然体弱。”
细柳平淡道。
徐虎还没接话呢,就见她拉着陆雨梧绕过他往前面去,正逢陆骧与陆青山过来,陆骧只来得及唤了声“公子”,便眼睁睁地看着细柳将陆雨梧拉走。
“陆骧小哥,那阉贼竟敢强拉陆公子的手……”
徐虎双目圆睁,指着他二人的背影。
细柳不是个闺秀,陆骧自然不指望她能守什么礼,何况在尧县时他就已经习惯了这个女子的行事作风,他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惆怅道:“徐统领,什么阉贼不阉贼的,那是个女子,跟阉人有什么关系……”
细柳拉着陆雨梧一路走到河边,此时河边草木枯黄,枯叶浮在水中随流而走,陆雨梧看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随着她走,又随她停下。
细柳松开他的手,双手抱臂,轻抬下颌:“洗洗吧。”
陆雨梧闻言看了看右手,满是灰痕,他笑了一下:“你怎么会来?”
“曹凤声给的差事,送粮食。”
细柳言简意赅,她看着陆雨梧俯身掬水洗手,水声泠泠中,她忽然道:“有时在外,太过心善不是好事。”
陆雨梧听见这一句,他眼睫微动,抬起来一双眸子,日光之下,他神采清澈。
“小民以食为天,若无以为食,人成恶鬼亦无甚稀奇,什么规矩都束不住他们,”细柳看着他,“你并未体会过饿到濒死的感觉,人在这种时候,很难去顾及那是不是几个孩子的口粮,他们该不该抢。”
水珠一颗颗从陆雨梧的手指滴落,他仰头与她相视,她背后是日光,而她的脸在这种强烈的光线之下却更有一种出尘的雪意,他忽然想,是否她真切地体会过这些,所以才有这样一番领悟,才会用在今日来提醒他。
陆雨梧的视线落在她腰间的双刀。
他竟生出一分好奇,
面前这个女子,在她握住这双短刀之前,她到底又经历过什么。
“谢谢。”
他说。
细柳瞥了一眼他洗净的手背上一道红痕,她道:“走吧,让你的人给你用药。”
她说罢,转身欲走,却听那道清如玉磬的声音落来:
“细柳,你等等。”
细柳再转过身,只见这少年自袖中取出来一样东西,日光照在河面,他身后水波粼粼,他白皙指节中那一支玉兔抱月簪泛着清冷的光泽。
风拂河岸,枯草簌簌。
细柳黛紫的衣摆拂动,她的目光自少年递来的银簪再度挪回他那张骨相清隽的脸上,他双眸剔透,隐含笑意:
“赔你之前那支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