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汀梨接过,扯过自己头上盖着的、已经变湿的毛巾,温吞地说“谢谢。”
门又被关上,她还没缓过神来。
衣帽间绝对属于私人领地。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孔黎鸢的衣物,鼻尖萦绕气息全都属于孔黎鸢,是一种很清淡,似有若无的香气。
付汀梨吸了吸鼻子,觉得这股香气是好闻的。又盯着地板,盯着地板上那些快要被暖风蒸腾干净的脚印。
手上换着衣服,心里在回想刚刚生的一切:火车呼啸、失去平衡、陷落水底……以及从孔黎鸢嘴里跑出来,那十分清晰的一句:
我们要不要做?
她分不清,“你和我”还有“我们”这两者的区别;却能分清,这两句话生在不同的时间地点,以及在这两句话之后,在她自己身上溢出的陌生感。
不记得是在哪里,不记得是谁告诉她。总之在还没到二十岁的时候,付汀梨就已经听说过一句话。
二十岁到三十岁,是一个人最艰难的人生阶段。
付汀梨当时不以为然,觉得这是大道理太抽象。直到这件事缓慢而漫长地生在她身上,给她当头棒喝。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把横冲直撞的剑,能斩乾坤破困局。结果一低头,身上已经瘀痕点点。
如同铁丝迟缓生出锈迹,悄无声息,将她的外壳剥离。
像是有不存在的什么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知道自己已经变了许多。但这种改变似乎有着某种延迟性,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在她身上缓慢徜徉许久。
第一次意识到变化的存在,是她把车卖了出去。
所有车都是回国之后才处理的,回国之前没想过自己身上会生那么大巨变。
也就自以为,那些车会安安分分地停在加州,等她回去,再从一号公路开过,再从旧金山开到洛杉矶,再陪她去裁度整个地球。
但还没等她回加州,她就只能依托跨国中介,将所有车处理掉,想着能给乔丽潘填一点窟窿便是一点,蚊子再小也是肉。
在那些收藏的车里,留在最后处理的,是那辆载过太阳与飞鸟的车。她觉得自己没有刻意将这辆车留在最后,只是不知不觉。
而当事情尘埃落定,她挂断最后一个来自跨国中介的电话,觉得这一切不算什么,觉得自己还算是心如止水。
直到她缩着脖子躲雨,躲上海半生半熟的冬,顶着乱糟糟的、来不及补色的干枯金色头,胡乱地穿梭在这个城市。
从上海去加州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情。
街道、建筑风格、路边小店、这个城市形形色色的人……所有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另一个世界。
可在这个世界,也有一个经停过她过往世界的人。
第一次看到,是在她为了躲雨停留的商场外,一抬头便有个巨大屏幕。
屏幕上的女人眉眼含情矜贵,妩媚又性感地笑。是一个视频广告,女人穿着黑色吊带礼服裙,撕破裙尾的束缚,在沙地里奔跑。
黑色长柔顺飘摇,最后开着自己代言的敞篷车,掀起一片尘土。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个女人叫孔黎鸢,也是她那件残缺飞鸟雕塑的主人。
那天,她自己动手,用弄堂理店里三十块一次的染膏,把养了多年的浅金色头,染成黑色。
后来,染到手上的黑色膏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洗掉。
也是那天,她搬着自己的行李,爬六层楼,住进只有二十平米的廉价出租屋。
第二次意识到,就在刚刚,是她现最后一辆车的买主,是孔黎鸢。
在夏莱把那辆敞篷车开过来时,她就知道,这是孔黎鸢的车。
而当她上到驾驶座,分明察觉到这辆车的熟悉气息时,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