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丽扯起嘴角笑了笑。
付汀梨倒是不惧,任由面前的闻英秀打量自己。回国之后,再轻视再不友好的目光,她都受过。
何况这一点点挑剔的审视?
闻英秀盯了付汀梨好一会,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倒确实是小年轻一个。”
“我之前发的剧本简介你看了吧,《白日暴风雪》是一部追梦和寻找自我的电影,主人公是一个年轻雕塑师,所有情节也都是围绕主人公的成长线来刻画的……”李维丽在一旁解释。
付汀梨很利落地接过她的话,“所以在这部电影中,主人公的所有雕塑作品都尤为重要,不能是现有的出过展的作品,不能过度参考现实中已经存在的艺术作品,以及在所有拍摄镜头中涉及到雕塑专业知识的,都必须有人盯着拍摄现场。”
“所以我让她把你叫来。”闻英秀将喝完的咖啡杯扔到垃圾桶,转头又瞥她,“口罩不摘?”
付汀梨下意识地将手指搭到口罩耳带上,刚准备摘下,不知从哪里飘来很轻声的一句,
“哎,孔老师拍完宣传照了?”
冰凉的手指在空气中悬停,似是凭空凝固成旧日雕塑。旁边的李维丽和闻英秀都跟着这道声音抬头往声源处望去。
摄制组内嘈杂的漩涡好似都在那一瞬停止,远处有个人从正中央凭空跃了出来。
在做足心理准备来到这个剧组之前,付汀梨有设想过,如果孔黎鸢要在她的生命里再次出场,会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才能将那个在加州夏天冲撞到她车前的女人完全掩盖。
戏剧化一点,是她三百六十度摔倒后摔进孔黎鸢的怀里;现实一点,是陌生到彼此都默认记不起那个夏天的眼神;再夸张一点,是孔黎鸢扔上五百万在她面前,让她把那些照片删掉。
唯独不会是现在这种。
在她不算贫瘠也不算沉闷的二十四年人生里,她以为自己已经见过数一数二的世面和风景。
但当她看到,一个恍恍惚惚的,骑着一匹白马不紧不慢地踏过湿漉漉的冰冷冬天的女人,在她面前逐渐变得清晰时。
一切都好像失了真。
付汀梨才迟钝地注意到,周围骑马的人不只这一个,马匹也零零散散地散在四处,她跟着李维丽来到的是一个类似马场的地方,背对着冬日荒芜树干和直射下来的太阳,四处散落着棕色白色的马匹,以及骑着马拍摄宣传照的演员和跟在马下寻找角度的摄影师。
这是一个影视基地,连民国建筑和古城都可以同时存在,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都可以发生。
譬如,一个穿着棕黄色毛绒牛皮风衣的女人正骑着一匹白马,朦胧而清晰地向她走来。
女人黑发笔直地垂落在肩头,细窄腰带在瘦细腰侧系着松垮的结,随着马匹缓慢的步调飘摇着。
像一只随时会散落的蝴蝶,又像一张随时会摊开的迷离大网。
敞亮凉薄的冬日马场,周围骑在马匹上的人或是小心谨慎,或是亢奋嘈杂。但基本都被冷冽的冬裹上一层浑郁干燥的纱罩,沉甸甸的。
唯有这个女人,手里垂着马鞭,驱动马匹径直地朝她踱步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白皙脖颈透出青色血管。
缓缓停在她面前几米,任刺目日光在侧脸淌动,任晦暗阴影和灿白日光在她们中间划出一道极为鲜明的界限。
鲜活得似是液体淌在视野之前的那种质感。
付汀梨下意识垂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办法摘下口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可还是没能躲过那双眼。小心翼翼地侧了身,身旁的李维丽在女人慢条斯理地下马朝这边走过来之后,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她被迫捂着口罩抬头,才得以看清女人惊心动魄的眉眼。
然后真的一个踉跄,差点绊倒,却被一双温热柔软的手扶住手腕。
她狼狈抬眼,好像还记得这人手指抚摸她濡湿头发时的柔情和平静,似乎也还记得这双手慢慢拖着她的手,按住对方腰间那只鲜艳飞鸟纹身时的腻滑触感。
迟钝的身体记忆不由分说地被唤醒一秒,提醒她: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一个由疯狂与平静揉杂而成的矛盾体。
而一秒过后,她将自己僵硬冷冰的手腕从孔黎鸢手里挣脱出来。
对方深邃的目光似是钩子,将她脸上那层薄薄的口罩撕得七零八落,不由分说地将她抓住,然后不紧不慢地说,
“这位老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