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嚓、嘭!那是垃圾桶张开、关上以及采血护士极利落地撕去手套的声音。她摘掉口罩,将所有的鄙视都集中在了两片薄苤的嘴唇上。
第二天一早,卓玲去医院取化验单,利昂想陪她一起去,卓玲谢绝了。正是上班高峰时间,她不想让邻居们看见他,传到管立强的耳朵里就麻烦了。这时,她更愿意一个人。坐在公共汽车上,卓玲的脑海里交替闪着“阴”“阳”二字。一字天堂,一字地狱。这时,澳洲、利昂、赚钱、儿子的学习成线、房子……都不重要了,健康地活着才是最美好的。路边有一个中学,透过铁栅栏可以看见几个等待补课的学生正在打闹。房顶上竖着的八个大字应该是校训吧,卓玲看见了,但转头就把内容忘了,她想再回过头去看看写的是什么,早已看不见学校了。她想给儿子打个电话,拨号时仿佛带着相距万里的思念,和她刚离开祖国时的心情一样悲伤。号码拨到一半又收起手机。想到周至皓,当被告知是癌症患者时,那个二十一岁的男孩是什么样的眼神?
化验室门口的人很多,卓玲有点胆怯不敢去取化验单,怕报出自己的名字后,化验员将一个表格拍到她面前,姓名、地址、身份证号、电话号码等等填个遍,然后告诉她是hiv阳性,要上报到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周围人惊慌远离,以她为中心的半径三米的地域成为无人区……这样的情景一次次在她脑海中重复。此时的心跳度可以和在澳洲被移民局特工追堵时相比。
卓玲没忘嘱咐自己叫“李冰”。
化验员没任何表情地将单子递给她:“没事。”
卓玲感觉周边刹那间晴朗起来。她拿着“阴性”的化验单去找那年轻男大夫,虽然化验员已经说没事了,但她仍想证实一下。好消息多听一次也乐意。
大夫确定了卓玲的hIV是阴性,“如果你还不放心的话,三个月之后,再来检查一次。
“这个阴性还有变数?”
“因为理论上讲,hIV病毒有三个月的窗口期,这期间有可能检查不出病毒来。但这个概率极小,除非你又接触高危人士了。”
听大夫这么一解释,卓玲明白了,利昂是还有一个多月才过窗口期,所以大夫让他过一个月再做检查。估计他当时因为慌张和羞耻,大脑混乱,六神无主,一听医生让他再去检查,便以为自己状况不妙。卓玲痛快得想笑,她决定不把这个常识告诉利昂,让他煎熬去吧。
内心轻松了,卓玲才想起需要去公安局办理无犯罪证明,到了快下班时间,证明才拿到手,赶紧去邮局寄出。
夜里,卓玲在睡梦中被利昂拨弄醒了。
“可以吗?”他把头埋在卓玲的乳峰间问。
卓玲闭着眼睛含混地应道:“嗯。”
这是几天来,利昂第一次有性要求。
“你怕不怕?”
“怕什么?”
“被传染。”
“怕有什么办法。你不是想么?”
“看来,还是得你陪我到老,别人都白扯。”利昂边叹气边说。他还一直笼罩在艾滋病的阴影里,倍受折磨。卓玲涌起一阵快意,但随后,这快意像个刚透射出五彩班斓便立即破灭成粗糙的碎屑。利昂戴上了避孕套,没有接吻。结束后,并没像往常那样呼呼大睡,而是不停地抚摸着卓玲的身体。那个刚认识时的利昂又回来了,卓玲有些伤感地偎到他怀里,几天来的委屈汹涌上来。
“去澳洲带着彤彤吧!”他说。
听他第一次像个长辈似的叫儿子“彤彤”,卓玲趴在他的胸前呜呜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得承认我有妒忌心理,总觉得你对他比对我好,怕你把他带在身边,对我自然就分心了。而且那么一个大小伙子,正在叛逆期,这个年纪飚起来连亲生父亲都敢打,更别说别人了。”
“怎么会呢,毅彤到了澳洲,我准备让他去寄宿学校,对他的英语有好处。然后他也该上大学了,大部分时间,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没安全感。”
“那我更没安全感,你一个接一个地相对象,说不定这次能带一个回澳洲呢!到时候,我除了儿子,什么也没有了。”
“带回去也是假的,装点门面给别人看,真的只有你。唉,男人都操蛋,无非就是满足虚荣心罢了。”
利昂的鬼话,卓玲再也不会信了。如果他来假的,像很多华人那相想靠结婚赚笔钱,她心里也不会如此难过。但现在很明显,他是来真的,只要人,不要钱。卓玲心里感到悲哀,对于利昂来说,自己只是个鸡肋,即离不开她,又不会让她登堂入室。他想找个没结过婚的,漂亮且年轻的女孩,除了虚荣心外,他更想有一个儿子。自己的痴情等待换来的只能是永远的留用察看。
“跟哪个女人在一起,都不如跟你踏实。我的钱你可以经手,但别的女人,我不放心。咱们俩是血肉关系。”利昂安慰着她。
卓玲一下子明白了症结所在:自己太死心塌地了,让他不管在外面转悠多久,回来之后,她仍然像个大铁钉似的钉在原地。
“是啊,我就是个拴锚的大桩子,你回来还是离开,我都在那儿;你爱与不爱,我都在那儿;你有病没病,我都在那儿;你缺不缺德,我都在那儿。还有哪个女人能这么惯着你?”
利昂大笑着吻她。笑声里含假量标,是在掩示被戳穿的尴尬吧。他止住笑,神情变得深情了许多:“这正是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原因!我的所有缺点,你都知道,但能够接受,别的女人,可能知道其中的一条就吓跑了。”
卓玲心想:我也会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