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琰点头,对方退了出去,还帮他们关上了门。
单一朝的视线在对方身上半天没有收回来。
“这位赵师傅是真味居最后一个被聘上的师傅,跟别的师傅不同,他是半路出家学的这一行,但似乎在这方面挺有天赋,可以说是后来者居上,真味居里最难抢的就是他的号。”
顾景琰说着盛了一碗蛋酒放到推盘上,缓缓推到单一朝面前,然后摁住推盘,“单先生,尝尝。”
单一朝着面前那碗蛋酒汤,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些往事,许是那个破败的家,又许是那说着赔钱货,不肯供她继续读,甚至饭桌上多吃一块肉,都要喋喋不休数落的父母;又或许是那端着一碗蛋酒汤,偷偷溜进她房间喊她不要哭,以后甜酒汤都给她喝的小男孩儿……
那些已经被他遗忘,像是上辈子生的事情,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钻入他的脑海,将她拉扯其中。
但转瞬,又是铺天盖地的能毁灭一切的大火,和苏醒之后,满身伤痕的自己,那些非人一般的经历,再一次如附骨之蛆一般缠上他。
断掉的无名指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那同感从断肢处辐射至全身,牵扯着五脏腑都像被人在拿刀搅着一样疼。
他佝偻着身体,死死攥着手,身体在疼得抖。
顾景琰注意到他的异样,低声唤道,“单先生,单先生?你没事吧?”
单一朝抬起头,眼睛通红,脸却异常惨白,额头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好久才哑声道,“你要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顾景琰却很平静,只说,“只是想陪单先生吃顿饭,离开二十多年,家乡菜是什么味道,单先生应该早就忘了吧。”
单一朝抿紧唇,他如何不知道顾景琰实在跟他打心理战,他能找上赵艺军,还有什么他不清楚呢?
他稳了稳情绪,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拿起汤匙浅浅抿了一口甜酒汤,和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鼻腔有些酸涩,他低垂着眼,继续用餐,不让顾景琰现自己的失态。
单一朝身体不好,胃口自然也不如常人那般好,但他还是每一样菜都尝了一下,一直到实在吃不下,他采访下筷子。
顾景琰就没怎么动筷,只是偶尔用公筷给单一朝夹菜。
用完餐,顾景琰才道,“赵师傅的母亲五年前去世了,临终前一直在念着赵艺丹这个名字,赵师傅说,那是他的姐姐,大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因为她的父母当初为了两万的彩礼,差点撕了她的录取通知,她和家里断了关系。”
“赵师傅找了她很多年,刚来真味居工作的时候,只要能和顾客聊上几句,必然会给他们自己姐姐的照片,她姐姐在江城念的大学,最后留在了中心医院,他总觉得她姐姐还在江城。”
“这些年他修过电器,开过出租,送过快递,直到他母亲生病,需要人照顾,才去了一家酒店当学徒,因为手艺好悟性高,被他师傅推荐来了真味居,一做就是十多年。”
“这么好的一个人,四十才娶亲,真味居的老板说这些年但凡是哪里有他姐姐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他一定会到现场去确认,他怕娶了太太,自己顾不了家,耽误对方,所以迟迟不愿成家。”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执着找姐姐,是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但他母亲去世后,他仍然在找,二十多年,物是人非,不知道有一天,他真的见到他的姐姐能不能认得出来了。”
林在门外听着顾景琰一番锥心刺骨的话,心中大为感慨。
果然是学霸,只有他不愿煽情,没有他不会的煽情,他给顾景琰递的资料只有寥寥数语,被他这么意挥,简直成了一出感人至深的寻亲大戏。
赵艺丹的父母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重男轻女,愚昧独断,也许是她和弟弟相差近十岁,小时候被父母勒令带弟弟的时间多,弟弟和她感情很好,早些年,也确实去找过她很长一段时间,但迟迟没有结果,一个本部富裕的家庭也支撑不住他那么找人。
生活终究还是要回归正途,至于她那对奇葩父母,人在的时候都得不到他们的喜欢,怎么可能人失踪了,多几分在意呢,他们或许更恨她为什么不听话老老实实嫁人换彩礼给自己儿子找老婆。
想到这里,又不得不佩服自己老板这作文水准,果然,这世上就没有偏科的学霸。
单一朝嗓子紧,好久才道,“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他姐姐。”
顾景琰眼神平静地着她,“单先生,又或者我该称呼您赵医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