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的姿態噎得明月鋒不上不下,猶豫半晌,咽下後續訓斥的話語,說:「我很忙……」話說一半,他意識到不妥,連忙補充,「公司的生意剛剛起步,需要時間摸索,實在不好意思,沒有太多時間回家看看。」
「媽媽問我,你總挑我不在的時候回家,是不是和我吵架了。」印寒烏黑的眼珠盯著明月鋒,澄澈專注,純然疑惑,不帶半點陰霾。
卻看得明月鋒心虛。
「我是想著,咱倆都長大了。」明月鋒辯解,「都要有自己的生活。」
「我的生活為什麼一定要和你分得那麼清楚。」印寒問。
「……」明月鋒覺得再問下去他就要露餡,遂拿起睡衣和浴巾走進衛生間,「熱水燒好了,我去洗澡。」他狼狽地關門,打開頂噴花灑,任涼水沖刷發熱的腦袋。
如果印寒是個情商正常的人,明月鋒早就把話說開,兩人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但印寒不是,他情商約等於o,智商高得離譜,武力值和智商持平,活蹦亂跳的暴力法師,像座忠誠的石獅子守著明月鋒十多年。
明月鋒懷疑縱使印寒已經二十二歲,仍分不清依賴和喜歡,這傢伙貧瘠的情商把親近明月鋒當成一種慣性,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愛情。
這個猜測讓明月鋒痛苦萬分,又夾雜幾分慶幸。痛苦在於印寒百分百依賴他,他卻慾念纏身,虛偽、貪婪、偏執,他想要的太多,擁有的又太少,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真心掛在印寒身上,已然是他竭力擠出的全部。慶幸在於,現階段看來,印寒雖追求者眾多,但離開竅還有遠遠一段路程,他不必擔心印寒突然投入一段感情,惹他心煩。
水流由涼轉熱,將明月鋒的頭髮澆得亂七八糟,像只可憐巴巴的落水狗。他擠出一泵洗髮水,抹在頭髮上,眼瞳深邃,眸光變幻不定,為什麼不回應印寒?他思索,是覺得自己配不上,還是怕破壞現有的平衡?
父母早亡,父親把他託孤給印誠久,楚悠和印誠久便成為他僅剩的親人,印寒是他們唯一的兒子。思緒兜兜轉轉,又回到最開始的倫理道德問題,一旦拐走印寒,楚悠和印誠久該怎麼想?他們養大的不是知恩圖報的孝子,而是寡廉鮮恥的王八蛋。
搖搖欲墜的心防重澆築,架起鋼板,壘砌高牆,即便印寒這輩子不結婚,只要楚悠和印誠久活著,他都不能和印寒攪在一起。
這是他僅有的家人了,他想,他不能搞砸。
第62章拉扯
洗過澡,明月鋒用干毛巾隨意擦拭頭髮,表情冷凝,他站在洗手池旁,看向鏡子裡面無表情的自己,眼中浮起一抹厭倦。鏡子裡的男人頭髮支棱,手指犁過露出飽滿的額頭,吐出一口濁氣,他無疑是喜歡印寒的,沒人不喜歡一個全心全意為自己活著的人,雖然印寒不通世故、懵懵懂懂,但他不願、也不想哄騙最好的朋友一輩子圍著他轉。
印寒理應擁有自由通達、無拘無束的人生。
明月鋒抹了把臉,唇角揚起一個苦澀的弧度,他大概是真的認為自己配不上印寒。
打小不知自卑為何物的明月鋒,竟也有畏畏尾、瞻前顧後的時刻。
他整理心態,眼皮下垂,掩蓋繁複跌宕的心思,轉身拉開衛生間的門,直直撞上印寒,差點跟對方來個面對面接吻。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印寒說。
「我洗澡的時候你就站在這?」明月鋒剛剛梳理好的心態剎那開裂,不禁惱怒地問,「你很閒嗎?」
印寒後退半步,眼珠黑而沉,他抿唇,倔強的模樣仿佛明月鋒不告訴他,他就糾纏到底。
「我們是好兄弟,但距離有點太近了,讓我覺得有負擔。」明月鋒狠下心說,「你知道我交朋友的原則,負擔太重,我會習慣性遠離。」
「對不起。」印寒乖巧地道歉,「我以後不會故意用受傷嚇你了。」他聰明,聽得出明月鋒指的是今天那通不明不白的電話,可他又不夠聰明,聽不出明月鋒要他遠一點的意圖。
明月鋒有些疲憊地捏了捏鼻樑,走進客臥:「我今天困了,早點睡,你也早點休息。」不等印寒跟進來,他「咣當」一聲關門,將小夥伴擋在門外。
加班一周都沒有面對印寒半天令人乏累,明月鋒靠著床頭,拿起手機,將微信群里需要他決策的消息處理完,打個哈欠,出溜進被窩休息。月上柳梢頭,天幕漆黑,明月鋒迷迷糊糊坐起身,摸索著打開床頭燈,踩著拖鞋起夜上廁所。他打開臥室門,向前一步,踢到一個柔軟仿若皮肉的東西,起夜不帶腦子的明月鋒嚇一哆嗦,定睛一看,印寒雙臂抱膝靠門框而坐,正仰頭看他。
一瞬間,明月鋒仿佛看見一匹狩獵的狼,他蹲下,好聲好氣地問,「你半夜不睡覺,守在我門口乾什麼?」
「你不讓我進去。」印寒說。
得,他還委屈上了。明月鋒說:「你等會兒,我上個廁所。」他衝進衛生間,快解決個人問題,順便洗把臉強行開機,再回到臥室,印寒已經自來熟地躺在床鋪里側呼呼大睡。
明月鋒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關燈上床,躺在印寒身旁,心想,明天再劃清界限吧。他沒有拖延症,執行力極強,卻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退讓——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明月鋒緩緩睜開眼,餘光瞄見牆上的掛鍾,清晨七點,印寒側躺著,一隻胳膊壓在他的腰間,一條腿勾住他的腳腕,像條扭曲的水草纏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