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珽在司马消难府上虽然说的很凶狠,但是对于如何收拾迫害赵彦深,其实他也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虽然眼下祖珽是作为功士入朝,相对于其他北齐遗民们更快的完成了身份的过渡、顺利融入到了大唐朝局之中,但他这个功士的身份也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权势威风,可以恃强凌弱、为非作歹,否则他也就能打听到赵彦深自赎的内情,而不是误会赵彦深家财丰厚、一掷千金。
眼下的祖珽也只是扯着虎皮做大旗的狐假虎威,内心里还是希望能够吓唬住赵彦深,逼迫其人乖乖低头就范,奉献给自己一笔丰厚的财货。
祖珽离开之后,司马消难府上宾主也都没有了继续宴乐的心情,尤其遭到祖珽敲诈的赵彦深,更是眉头紧皱、不一语。
司马消难这个主人眼下心情也是恶劣至极,但还是有些不解道:“赵公何竟结怨祖珽这个小人?”
赵彦深闻言后便长叹一声,事情说起来也很简单,之前他执掌北齐并省人事,祖珽屡屡奉表请用,但他却不怎么赏识其人,加上当时齐主高演对祖珽也不怎么待见,于是几番将祖珽排斥于选事之外,自然便结下一份旧怨。
若是往年北齐未灭,赵彦深对此自然也不在意,他身具高位,既然要做事就免不了要得罪人,因此记恨他的人也不知凡几,但真正能报复到他的也寥寥无几。可是如今世道人事换了一套秩序,祖珽这样的小人趁势而起,这就让他始料未及了。
在听完赵彦深的讲述后,司马消难便也叹息道:“世事无常,谁能从容料定?祖某人今来寻衅,想要对赵公肆意加害,我自不允!但今东西形势初定,人事也难免会再起波澜,这一番旧怨沾惹上身,长安对赵公而言已经成了是非之地,还是尽早抽身离去更为稳妥啊!”
赵彦深闻言后便点了点头,他也听出司马消难虽然也愿意庇护自己,但同时又不希望招惹麻烦,所以劝他尽快离开长安。而他也的确是有此意,本身长安这里就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人事,趁此机会远离是非、返回晋阳也不失为谋身之计。
且不说司马消难与赵彦深的商议,祖珽在等了两天时间后都不见赵彦深登门送礼,便又向相熟之人打听一番,才得知赵彦深竟然已经和家人们一起悄悄离开了长安。
得知这一情况后,祖珽自是大为羞恼,不只有敲诈落空的恼怒,更有被人无视的羞愤,于是他便返回家中,伏案大做文章。
祖珽固然没有什么权柄去随意制裁别人,但也并不意味着他就完全没有办法拿捏赵彦深。他生性机巧且颇擅文辞,所以虽然品行不佳但在东魏北齐也颇历亲信之职,在天保年间便曾一度入直中书省,从而也知晓一些齐廷人事机要。
这些人事讯息随着时过境迁已经丧失了时效性,但经过祖珽一番罗织编排、巧妙运用,对赵彦深这些北齐遗民仍然具有一定的威胁性。
很快,祖珽便凭着自己的记忆加上一些杜撰,写成了一篇揭露赵彦深等几名原北齐重臣的罪状书,包括但不限于他们旧年在齐廷所进献各种针对西朝的计策和侮辱性的称谓。
诸如齐廷一度有要毁坏挖掘陇西李氏河洛祖茔以作压胜之术的商议,但是因为陇西李氏祖坟先一步迁走而没能施行,只在邺城周边毁了一些李氏疏族的坟墓,此事何人进计已不可查,如今祖珽就拿来直接按在了赵彦深的头上。反正赵彦深一直都是高氏父子心腹,谁知道他们暗室密谋的内容有没有涉及到这一桩。
除此之外,对于司马消难他也不打算放过。之前登门造访时,司马消难那府邸宏大气派也给了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今其人又包庇纵容赵彦深逃离长安以躲避自己的敲诈,于是祖珽便也搂草打兔子的告上一状。
待这状词写完之后,祖珽便又抄了好几份,准备投往不同的地方去。他虽功士入朝,得授散官和爵位,但并无常职,也没有入朝面圣的资格,本身是没有渠道上达天听的,于是只能用广而告之的笨方法,一份投往京兆府、一份投往御史家,并且打算在皇城外投往大臣车上。
他本就擅长钻营,在一些关东时流还不清楚长安朝廷各衙署地位闲剧高低的时候,他已经将朝廷构架摸清楚了。等到门下省黄门侍郎王松年乘车入署办公的时候,祖珽便从皇城外冲出来,将自己所写卷宗投于王松年车上。
王松年在车上将卷宗内容略加浏览,脸色便不由得一变,一边着员去将投书之人引入门下省暂且看管起来,自己则匆匆返回省中,将这卷宗呈于两位侍中并诸同僚传阅一番,众人都觉得应当慎重对待,于是当即便决定吩咐有司将涉事人等全都控制起来,待到查验真伪之后再奏报至尊。
接下来,司马消难的府邸便被控制起来,而离开长安后便一路向东的赵彦深一家,也在同州境内被捕押回京。其他一应所涉人员,只要如今身在关中者,也都陆续受到了控制。
门下省本身并没有刑讯审问的厅堂,这相关人员陆续归案之后,便都转入到御史台中。因为此事并非寻常的刑事案件,因此不必会同刑部与大理寺,门下省与御史台便可展开鞫问。
祖珽所习惯的是北齐那种动辄倾轧诬蔑的政治氛围,对于司法流程则就比较陌生。倒也并不是北齐没有相关的司法机构与流程,只是无论从上到下对于程序上的事情都懒于遵守,相对于规章制度,他们更乐意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在自己权力范围内简化流程。
皇帝可以肆意的刑赏大臣,大臣彼此间可以不负责任的攻击诬蔑,哪怕是宰相眼珠子都被砸出来,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所以当见到门下省和御史台摆出这样一个架势的时候,祖珽自己心里已经开始暗暗打鼓,因为他那卷宗当中许多的人事除了开篇还有一些依据可循,再往后便是捕风捉影,写到兴起更是直接的杜撰起来,为的就是把罪名搞得大大的。真要与涉事之人当面对质,他多多少少也是有点心虚的。
不过有一点比较庆幸的是,祖珽此番主要还是针对赵彦深,纵然有牵涉其他人等,要么只是枝节,要么只是为了作证他所言事情的真实性。毕竟一件事,我听说和我与某某、某某一起听说,直觉上而言就是后者更可信。
那些涉事人员被突然引到了皇城御史台来,也是有点懵的,而当听到那些审问人员问起数年前的齐廷旧事,不免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们哪怕记忆再怎么出众,也不能将几年前的人事都清楚的记在心里,等到数年后再分毫不差的复述出来。因此在审问的过程中,往往就是审问人员提出什么人和什么事,他们脑海中回想一下依稀是有相关的记忆,但又不怎么能够说得清。
但只要他们表示确有此事,那就可以进入对质的环节。祖珽目标明确且早有预谋,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其他人为其气势所慑,记忆中模糊之处便也不免受其影响而偏向于祖珽的叙述。
因此当赵彦深一家被押引回长安城后,祖珽在卷宗中所控诉其人的旧事有相当一部分都已经得到了确认。另有一些则就无从确认,诸如赵彦深有没有进言挖掘陇西李氏坟茔,需要对其人亲自进行审判。
因为卷宗中的事情已经被确认了不少,并不是祖珽的刻意诬蔑,因此在等待赵彦深一家归案的时候,门下省便先将相关的事情奏于至尊。
不过当李泰看到这一件事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旬有余。他身为一国之尊,每天都有大量的重要事情需要处理。祖珽所奏虽涉北齐人事,但北齐都已经亡了,其相关人事自然也都不怎么重要,所以门下省在上奏时也并没有将之归入到剧要事则当中,而是放在闲杂事类。
但对帝王而言不值一顾的事情,对有的人来说那就是生死大难。对于这些闲杂的事情,李泰都是在挤压一段时间之后,特意挑出一段空闲来集中进行翻阅批示。
当他最初见到这一卷宗的时候,心里是有点不怎么重视的,更多的是将之当作一篇文学作品。不得不说,祖珽这家伙的确是文辞甚雄,哪怕明显一篇小题大做、罗织成罪的文章,都被其人写的气势澎湃,值得赏析一番。
至于当中所罗列的赵彦深的罪名,李泰则就不甚在意。这些事情即便确定都是真的,也只能说明赵彦深在北齐是一个不太礼貌的激进鹰派,那些计策也鲜少有能够执行的,即便有所执行那也效果有限。
如果这都算罪过的话,那李泰他老舅卢叔虎都逃不了。卢叔虎在如今固然没有向齐主高演进献什么平西策,而赵彦深所言计策也都已经是过去式,就连北齐都已经不复存在,实在没有必要揪着言者穷究不休。既然其人已经交钱自赎,也就不必再生波澜了。
于是李泰随手批复此事不必再作深究,并且还在这奏章上批示道“齐氏之亡,卿应有察,以何来献,宜自斟酌”,着员将此还祖珽,让这家伙检讨一下,想想自己应该凭什么安身立命,不要将北齐那些坏风气再带到关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