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黎鸢走出医院,再一次想起这句话。如潮汐般的车流人流从四周包抄过来,黎桥倚靠在一辆皮卡旁望她,面容模糊,心事重重。
刚刚,年轻女人因体力不支再次昏睡过去,旁边站着一个金护士,同样的面容模糊,并且很冷静地告知孔黎鸢:
这位女士的母亲很快就要过来了。
孔黎鸢微微低头说谢谢,还融着湿滑血迹的垂在颈下,也许她这会可怖得像一场灾难电影,可她已经没什么好在乎的。
恰好医院的色调总是像一场精心设计的谋杀。孔黎鸢坐在灯光惨白的病房里,腰腹裹上好几层透血的纱布,眼前的一切都似照得人晕的白焰,恶毒火苗舔舐着她的眼睛,将一切舔成一片爆炸之后的虚无。
这种症状她再熟悉不过,但她不觉得痛。只平静地望住躺在病床上的年轻女人,她想这会是她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躺在病床上时,年轻女人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眼睛已经被眼皮盖住,总是瑰丽温和的青涩脸庞,此刻因为过度失血而变得苍白阴郁,下眼睑泛着病态的灰红色。
孔黎鸢望着病床上这张年轻天真的脸庞,希望自己可以将这张脸记得更久更清晰一些。
她将自己压在腹部伤口处的手松开,手指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可她只冷漠地当看不见,只徐缓握住年轻女人的手。
病号服很大,套在年轻女人细瘦失血的身躯,像一个冷冰冰的、纯白色的罩子。被她握在手上的手腕凉得刺骨,仿佛这个人的一腔热忱被彻底清空。
无名指指关节的伤口已经被纱布完整包裹好,隐隐透出一点血迹。
孔黎鸢注视许久,到现那纱布里沁出来的血迹正在缓慢弥漫开来时,她突兀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道不对,这不正确,也不正常。
于是又轻轻将这人的手放在床上。
她将自己的手松开,那纱布里的红也并没有再持续弥漫。眼前抽象的白焰将她的认知变得迟钝:
她不是她,是会怕痛的。
“你会记得我吗?”
孔黎鸢记得自己有留下过这句话,但又不太清楚这是不是自己说的话。在黎明之后,她拖着浸染血渍的破烂衣物,走出医院,在熙攘奔流的人潮中,望见了黎桥。
黎桥站在巨大的风里热情地朝她挥手,她听到她大声喊她的名字:
“Zoe!”
风一瞬间将她的身体掏成一个现实而死寂的隧道,呼啸着、空洞地吹过。
她平稳地走在血红黎明中,颈边仍然记得那人裹挟血色的呼吸淌落在她皮肤里的感受,很烫,很湿,像一次稠密到至死不渝的纠缠。
黎明一步一步攀升,将她模糊的影子拖成一条缠绵缱绻的血线。后来再遇到这样的黎明,她总是恍惚地想,这根血线好丝永不磨灭,一端在她腰腹处的伤口,而另一端,在那个女人无名指关节处的那个疤。
而现在,她的伤口仿佛都在这几步缓慢弥合,让她几乎有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不确定经历这场疯狂旅途的究竟是不是自己。
坐到那辆老旧的铁锈红皮卡上,孔黎鸢从自己身上摸出那包干瘪软榻的烟,车祸之前,她隐约记得里面还剩下五六根,车祸之后,这包烟还在这身连腰腹处都破破烂烂的衬衫兜里,就已经是个了不起的奇迹。
只剩下一根,皱旧脏灰,甚至还沾染了不知姓名的血迹,有可能是她自己的,也有可能是年轻女人的。
不过都无所谓了。
她几乎没有任何气力举起手点烟,然后又摸了摸,现自己身上也没有任何火机的存在。
对了,她用自己像是被火燎过的晦涩脑子,迟滞地想起一件事。
“火机被我抵了。”
这是她和黎桥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嘶得像是从火里走出来的女鬼。
“什么!”黎桥差点从车里跳出去,声音近在咫尺,却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我k!我这个火机很贵诶!你就这样随随便便给我抵出去了?抵什么了你告诉我?”
孔黎鸢低垂着眼,嘴里仍咬着那根沁透过血色的烟,她颓靡地笑一下,说,“抵了一件泳衣,回去十倍还你。”
黎桥没说话了,大概是见她身上粘黏着、干巴巴的血渍和血迹,打算放过她。只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