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幕府。
德川家光麾下的六重臣,還沒死的都已匯聚一堂。
聽完林鵞峰的外交匯報,幕府總大將松平信綱叫囂:「唐國欺人太甚,如果只是讓薩摩藩賠款謝罪,都還可以暫且忍受。可他們懲戒平戶藩!一連兩個強藩遭難,幕府若還不出兵,將軍閣下的威嚴何在?應當召集全國兵馬,與那些唐兵決一死戰!」
堀田正盛出身比較低微,對日本中下層也看得更清楚,他勸諫說:「將軍大人,我國連年天災,強行徵發大軍作戰,恐怕各地都會出現百姓一揆。至少我佐倉藩,是沒有足夠糧食打仗的。」
百姓一揆,就是農民起義。
連年水旱雪災,頭疼的不止是趙瀚,日本這些將軍和藩主,同樣被搞得焦頭爛額。
德川幕府改革農業政策,鼓勵農民開荒,抑制土地兼併,對農產品統種統銷統購,就是面對天災而做出的反應。
阿部忠秋的性格更圓滑一些,也不表明態度,而是說:「可先聯絡荷蘭人,看荷蘭是否願意聯合出兵。」
太田資宗卻是個文化人,熟讀儒家經典,他附和道:「中國便如強秦,日本雖也強大,但也只類似齊國。既然如此,就該行合縱連橫之道。荷蘭與中國商賈,在長崎貿易時多有爭端,或許荷蘭真的願意一起作戰。」
阿部重次也說:「如果荷蘭出兵,其船堅炮利,必可在海上擊敗唐兵。日本與唐國遠隔海洋,只要能擊敗唐國海軍,唐國的軍隊再強悍,到了日本也是無根之木。」
幾位重臣,你一言,我一句,似乎都同意跟荷蘭結盟。
德川家光也動心了,但還沒有拍板決定。他看向林羅山,問道:「你數次欲言又止,到底是想說什麼?」
林羅山朝眾人拱手作揖:「在下曾經出使南京,今日之中國,不同於往日。中國皇帝趙瀚,起於江湖微末,原本只是一奴僕。他不但起兵打敗明國、亂賊和蠻夷,還將大地主的田產,均分給窮人百姓。現在的中國,百姓豐衣足食,大城市裡連乞丐都找不到。便是偏遠山村的農民,都願為中國皇帝效死。」
「兵農分離的中國軍隊,就有數十萬之多。兵農合一的中國軍隊,聽說有數百萬人。一旦跟中國開戰,即便消滅其海軍,中國有足夠的錢建造兵艦。到時候,來日本的就不是一萬人,而是十萬、二十萬人!」
太田資宗跟林羅山關係很好,兩人還合作編撰過武家系譜,他笑著說:「閣下危言聳聽了,數百萬軍隊,中國皇帝哪裡養得起?」
德川家光扭頭問身後的侍衛:「你也去過唐國,你來說說吧。」
柳生十兵衛已經繼任父親的職位,是德川幕府的情報頭子。他回答說:「中國確實富庶,而且兵力強悍,數百萬士卒或許沒有,但幾十萬軍隊是可能的。」
松平信綱不屑道:「就算唐兵有一千萬,只要覆滅其海軍,他們還能游到日本作戰?」
德川家光覺得此言有理,當初蒙古人那麼厲害,打日本還不是被一陣神風吹滅?
思索良久,德川家光說:「先試探荷蘭人的態度。」
……
長崎,出島。
「什麼?與唐國開戰?」長谷川權六驚駭莫名。
林鵞峰嘆息:「還沒有決定是否開戰,先來試探一番荷蘭人的想法。」
長谷川權六說:「不用試探都知道,荷蘭不敢跟唐國打仗,但會騙我們說願意出兵。」
「為何如此?」林鵞峰問。
長谷川權六解釋說:「荷蘭商館長,三番五次來見,慫恿我斷絕與中國的貿易。但是,他們只敢暗中劫掠中國商船,根本不敢光明正大的作戰。只在有把握不放走任何一條船的前提下,才會對中國商船下手。」
長谷川權六的職務,叫做「長崎奉行」。
這並非什麼地方性質的官職,而是整個日本的外貿負責人,只聽德川家光一個人的命令行事,並且還兼有一部分外交職權。
長谷川權六,已經跟荷蘭人打了十多年交道。荷蘭人一撅屁股,他就知道要拉什麼屎。
長谷川權六說道:「與唐國開戰,恐怕幕府還未出兵,三都(江戶、大阪、京都)商人全都要鬧起來。」
林鵞峰疑惑道:「關商賈什麼事?」
長谷川權六解釋:「那些唐國海商,很多都是三都商人的代辦!」
林鵞峰恍然大悟,同時又瞠目結舌。
德川家光閉關鎖國,只能鎖住地方藩主,反而便宜了日本的大商人。
中國和荷蘭把商品運來,看似是在跟幕府交易。可真正經手的,卻是江戶、大阪、京都的日本豪商,只有他們能把外國貨物變現成銀子。另外,幕府和藩主收上來的實物稅,也是通過商賈變現成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