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尓岐說道:「很多時候,人是不講理的。情在理之前,利也在理之前。這種話,我在外面講學,是不會隨便與人說的。但太子不同,太子今後要治國,必須懂得這個道理。」
一直在看書的胡夢泰,此時抬頭看向張尓岐,他開始覺得這位先生很有了。
張尓岐說道:「請太子把書翻開。曲禮曰: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太子學過此篇嗎?」
趙匡桓搖頭:「沒有。」
張尓岐解釋含義說:「毋不敬。不要放鬆自我約束和警惕,要時時自省。為君之人,更應如此。因為你不知道,哪些人在曲意逢迎,哪些人是忠言逆耳。為君者,居深宮之中。古代亡國之君,受奸佞小人蒙蔽,亂軍兵臨城下了,才知道國家出了大亂子!」
「儼若思。不要喜怒言於色,要保持端莊,時時有沉思的樣子。為君之人,不能被臣子看穿心思。一旦被人看穿,臣子就會按方抓藥,就會被臣子牽著鼻子走。要讓臣子捉摸不定……而且,為君者不輕易表明態度,那麼萬事都有迴轉的餘地……」
「安定辭。說話的時候,不能急躁,必須沉穩。這樣說出的話,才會令人信服……」
「傲慢之心不可滋長,人一旦傲慢,則易喪失理智。欲望不可放縱……不能志得意滿……不要樂極生悲……」
張尓岐想到皇帝的訓示,覺得自己講得太過嚴肅,於是說:「這裡的每一句,我都用古代的帝王和文武舉例,如此太子便可領會得更深刻清晰……」
這位先生肚子裡是真有貨,給太子講解《禮記》,跟在民間講學大有不同。處處都說,作為君王應該如何,各種歷史名人典故也信手拈來。
一節課講完,趙匡桓雖然不會背誦原文,卻已經把該篇內容完全領會了。
下課之後,張尓岐頭也不回的走掉,他其實不喜歡給太子講課。
胡夢泰也把自己的書收好,笑問:「殿下對張先生授課可還滿意?」
「不討厭。」趙匡桓說。
「那便好。」胡夢泰的身份很特殊,既是太子賓客(官職),又是太子的表姑姥爺。
兩人一起往外走,李顒等官吏也跟上。
胡夢泰指著李顒說:「這是陛下選的,每次上課都會跟著。」
李顒連忙拱手作揖:「臣李顒,拜見太子殿下。」
「有禮了。」趙匡桓拱手回禮。
把李顒著重介紹給太子,胡夢泰就閃人開溜。
趙匡桓也不是傻子,甚至可說很聰明。皇城學校捲成那樣,在神童遍地的情況下,太子爺的成績也沒墊底。至少跟那些被淘汰的學生相比,太子完全稱得上名列前茅。
既然是父皇安排的近臣,那麼肯定有本事,必須多多熟悉。
乘坐馬車離開時,趙匡桓對李顒招收:「你也上來吧。」
李顒當然不敢,拱手說:「請太子守禮。」
剛剛老師講的喜怒不形於色,趙匡桓雖然認真領會了,但此刻立馬就犯,他笑著說:「哪個禮法規定,太子不能跟屬官同乘一車?快快上來!」
「遵命。」李顒這個沒有師承的野路子,當然也不是什麼死板的人。
都坐上了馬車,趙匡桓問道:「你是哪裡人?」
李顒回答:「陝西盩厔(周至)人。」
皇室馬車很寬敞,趙匡桓尋個舒服姿勢半躺著,把老師上課時的教導全忘了:「陝西人啊,我班上也有一個陝西的。聽說前朝崇禎的時候,陝西年年大旱,到處都是百姓造反?」
李顒說道:「家父便是跟著陝西巡撫討賊,被那張獻忠殺害。」
「唉,聽說那時死的人很多。」趙匡桓感慨一聲,其實並沒有多大觸動,他從小生長的環境,註定了會脫離底層群眾。
李顒說道:「臣早已想通了,闖賊和八賊起兵,也是因為天災人禍,實在活不下去了。須當謹記的,不是殺父之仇,而是如何做到國泰民安。百姓有吃的有穿的,就不會跟著造反,也就能避免更多人家破人亡。」
趙匡桓點頭道:「伱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