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然拿著那本《大同集》,失魂落魄離開,什麼時候回家的都不知道。
渾渾噩噩躺到傍晚,肚子餓急了,囫圇吃了些東西。
掌燈翻閱《大同集》,這書他讀過無數遍,江南地區第一批《大同集》,全部都是他私人出錢印刷的。
當晚,翻看得心煩意亂,扔在一邊睡覺去了。
第二日,汪明然沒有心情出門,坐在家裡也無聊透頂。他再次把《大同集》翻開,強迫自己認真閱讀,讀著讀著,突然就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關于田政的文章,是趙瀚親手所寫。
文章內容,汪明然是認可的,但也僅此而已。他覺得吧,只要不是肥沃良田,其餘薄田占了也就占了,更多的稅收對官府有利而無害。
這種思想,不僅商人們有,產鹽區的官吏也有。
官員和商賈都一致認為,侵占農民的鹽鹼地不算什麼。所以,即便《大同律》有殺頭的田政條款,官商勾結起來也同樣肆無忌憚。又沒把農民往死里逼,還提高了官府稅收,誰特麼會吃飽了撐的來較真?就算皇帝知道了,也多半睜隻眼閉隻眼。
可現在面臨的,卻是皇帝較真了!
連續抄寫《大同集》的田政文章好幾遍,汪明然扔掉毛筆,悽然一笑:「所以啊,他是皇帝,我是商賈。我覺得偷稅漏稅、賄賂官員才是大事,他卻把侵占農民的鹽鹼地視為真正的大事。這《大同集》,以前都白讀了。」
66續續傳來消息,汪明然徹底領略到皇帝對田政的重視。
許多收受賄賂的官吏,都能選擇流放黑龍江,用以保住自己一條性命。唯獨幫著鹽商侵占農田的官吏,有一個算一個,全部秋後處決,連流放抵罪的選項都沒有。
江蘇官場,為之駭然。
田政是國之基石,這話大家都知道,現在理解得更清楚了。
事實上,產鹽區的那些農田,或多或少都有鹽鹼化問題,糧食產量一直都不高,農民還得靠打工補貼家用。
朝廷對此沒有完全卡死,產量特別低的鹽鹼地,地方官可以申請改為鹽田。不過程序相對比較複雜,須得縣州府逐級申請,由省里的戶廳進行批覆,再交給布政使簽字確認,還要送到戶部去中央報備。
一套流程下來,一兩年時間就過去了。
耗時長久且不說,每年還有限額規定,不能大量的占用農田,幾乎是擠牙膏式的予以批准。
地方官和鹽商等不及,乾脆先斬後奏,把農田占了再說,然後再慢慢遞交申請。
這種土地政策,不利於工業快發展。
鹽場如此,其他工廠也差不多。申請工業用地,批覆度慢到嚇人。荒灘荒地性質還好些,一旦涉及農耕土地,省里的戶廳衙門,必須派專員實地考察,寫成詳細報告交給戶部。
而批覆下來的工業用地,督察院每年派往地方的巡視官,會拿著報備材料隨機進行抽查。如果發現實際情況,跟報備材料有出入,那是要進行逐級追責的。
總的來說,越是耕地緊張的省份,工業用地就卡得越嚴。北方反而要寬鬆得多!
又是半個月過去,汪明然面前擺著一張抄來的官府告示。
徐穎勒令江蘇全省清查土地,一是徹查工業用地情況,二是徹查農田的權屬狀況。並再次重申,買賣田皮田骨,契約一律無效。賣者無罪,買者重罰,賣者可報官拿回田產。地方官如果不管,可以到布政司擊鼓喊冤!
另外,這份告示貼到了每個鎮上,號召各村鎮的農會活躍起來。縣衙戶科下鄉清田時,農會有責任協助並監督。鎮長和村長,不得阻撓農會的工作,事後打擊報復者從嚴從重處理。
看著眼前的告示內容,汪明然竟有些幸災樂禍:「好多人要掉腦袋了。」
我一個人倒霉多沒意思,大家一起倒霉才舒坦。
從徐穎到揚州赴任,接下來的半年裡,江蘇全省大量官吏落馬。殺頭者27人,流放黑龍江抵死罪的42人,流放遼寧、台灣、琉球、呂宋的65人,徒刑坐牢者93人,罷官但不判刑的多達166人,罰俸反省的更是有3oo多人。
徐穎也因此多了個外號:官屠!
幾家歡喜幾家愁,大量官職的空缺,讓無數人有了升官的機會。很多偏遠窮苦地區的官員,由於政績考評優異,被抽調到江蘇當官。還有許多吏員,升到一品吏就很難再升了,這次也抽調了好幾十個,扔到江蘇提拔為品官。
趙瀚對宋應星說:「把江蘇的情況登報,讓天下官民都看看。著令各省布政司,照著徐穎的法子,全都徹查清理一遍。各省各級官吏,如果發現重大案情,地方主官又隱瞞不報,他們可以寫信到督察院檢舉。必須實名舉報,誣告是要追責的!」
「遵旨。」
宋應星覺得清理官場也不錯,就怕好事變壞事,地方自查時為了政績,會趁機報私仇搞得烏煙瘴氣。又或者邀功媚上,胡亂進行攀咬,整出一堆冤假錯案。